小區兒童樂園的塑膠地麵被午後的太陽曬得有些發燙,滑梯的金屬扶手更是灼手。我牽著外孫女的手,看著她像隻輕盈的小蝴蝶撲向搖搖馬,轉頭就看見章齊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目光追著他那個剛學會走路的孫子,小家夥正搖搖晃晃地試圖爬上台階。
我們倆就這麼隔著一二米的距離坐著,聽著孩子們的歡笑聲混著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退休這幾年,好像每天都重複著這樣的場景,卻又好像每天都有些不一樣。
我看著章齊的側臉,他的輪廓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柔和,但那挺直的腰板和偶爾蹙起的眉頭,還是能看出當年軍人的影子。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特彆想問起他過去的事。
“老章,”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給我講講你戰鬥中經曆的事吧?”
章齊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立刻擺了擺手,聲音有些急促:“太殘酷了,還是不說了。”
他的反應讓我有些失落,眼神也黯淡了下來。我知道不該強人所難,但心裡的好奇就像藤蔓一樣瘋長。
章齊大概是看到了我臉上的失望,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緩緩開了口:“我是工兵,部隊攻到諒山後的主要任務是爆破。”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當時的場景:“就是通過爆破手段快速突破敵方設置的鐵絲網、碉堡這些障礙物。你知道嗎,工兵這活兒,說起來挺簡單,就是炸東西,但實際上可不是那麼回事。”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
“很多人開玩笑說,工兵工兵,往上冒一點兒是土,往下躥一點兒是乾。”章齊自嘲地笑了笑:“我們工兵排雷,挖的就是土;我們工兵爆破,乾的就是玩命的活。”
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工兵主要負責實施工程偵察和偽裝,構築與維護道路。但在戰場上,更多的時候是排爆和爆破。排爆作業危險性太大了,需要熟知各類爆炸物的特性,還得經過係統學習,區分雷管和點火方式,針對不同情況采取相應的排爆方式。聽著可能沒什麼,但你想想,麵對一枚隨時都可能讓自己血肉橫飛的東西,不是誰都有那樣的勇氣。”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緊繃,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諒山戰役你知道吧?那是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的關鍵戰役。”我點點頭:“知道一點。”章齊的目光望向遠方,像是穿透了時空,“我們軍隊以壓倒性火力與戰術優勢攻占越南諒山,徹底摧毀了越軍防線,當時直接威脅到了河內。有人說,諒山戰役結束後,再向南已是一馬平川,如果我們願意,飲馬河內也是指日可待,越南首都那時已是一片混亂。”
他的語氣裡沒有炫耀,隻有一種曆經滄桑的平靜。
“那天,在陰雨濃霧的掩護下,我們對諒山發起了猛烈的強攻。我們團采取了個巧妙的戰術,以一個營的兵力從東側進行佯攻,成功吸引了越軍的火力。同時,我們另一部分人秘密潛伏,迅速接近雷區。”
章齊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睛也紅了:“排雷的時候,我們有三名戰友犧牲,五名戰友負傷……。”
他說不下去了,用手抹了抹眼睛。我心裡也跟著一陣酸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複下來,繼續說道:“但我們還是開辟出一條通往越軍陣地的通道。”
孩子們的笑聲還在耳邊回蕩,陽光下的一切都那麼和平美好,很難想象眼前這個溫和的老人,曾經經曆過那樣殘酷的戰爭。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認識章齊的時候,是他上台領獎。那時他剛複員,穿著草綠色軍裝,身姿挺拔,向台上台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眼神堅定,充滿了朝氣。
後來在北京斯瑪公司護送儀表設備到我實驗室時,我負責接待和驗收。中午,章齊請客人吃飯,他對我說:“你和客人業務熟悉,你陪客人吃飯,賬算我頭上。”我拉著他一塊陪,他卻拒絕了,說:“我不懂業務,客人還是由你來陪。”
後來我才知道,章齊是學校科工貿公司負責人,但他從不吃吃喝喝,始終保持著軍人的本色。
退休這幾年,他還是改不了操心的毛病,公司積壓的產品讓他一直發愁,四處奔走,微信上聯係不停。有時候我勸他,都退休了,彆那麼拚了。他總是笑笑說,那些產品都是和兄弟們一起打拚出來的,不能就這麼浪費了。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兒童樂園裡,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章齊的孫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邊,伸出小手要抱抱。章齊立刻露出了溫柔的笑容,把孫子抱進懷裡,眼神裡滿是慈愛。
我看著這一幕,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那些殘酷的過往,那些犧牲的戰友,大概會成為他一輩子的牽掛。而現在,看著孫子無憂無慮的笑臉,或許就是對他當年付出的最好回報。
“改天有空,再給我講講你們工兵訓練的事吧?”我輕聲說道。
章齊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好啊。”
孩子們還在儘情地玩耍,我們倆坐在長椅上,看著夕陽慢慢落下,心裡都有著說不出的平靜和溫暖。或許,這就是歲月靜好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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