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地罷園了!”雷胖的喊聲剛撞在土牆上,我就拎著鐮刀往院外衝,鞋跟在門檻上磕出清脆的響——鳳陽準是已經跑在田埂上了。
秋陽像一個熱情的母親,將剛下過雨的泥地擁入懷中,用她那溫暖的陽光將其慢慢曬乾。泥地在秋陽的照耀下,逐漸變得半乾,土塊變得有些黏糊,仿佛還帶著雨水的濕氣。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這片泥地上,生怕被土塊絆倒,可土塊卻像調皮的孩子一樣,總是黏在我的褲腳上,讓我感覺沉甸甸的。
我遠遠地看見鳳陽的藍布衫在前麵飄著,他就像一隻輕盈的鳥兒,總是比我跑得快。他的褲腳卷到了膝蓋,露出了小腿上沾著的草屑,那草屑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翠綠。我心裡不禁有些羨慕,於是也學著他的樣子,把鞋脫了拎在手裡,光腳踩在那溫軟的泥地裡。
剛一踩上去,一股涼意便順著腳心往上爬,仿佛是泥地在輕輕地親吻我的雙腳。我鬆了一口氣,感受著這難得的清涼和舒適。然而,就在我享受這片刻寧靜的時候,突然聽到鳳陽在前麵回頭喊道:“慢點兒,前頭有墳地的碎板子!”他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帶著一絲焦急。
在茄子地的正中央,原本有一片墳地,然而如今它早已被人掘開。那破破爛爛的棺材板子,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壟溝之中,仿佛被歲月遺忘的殘骸。這些木板大多已被淤泥掩蓋,隻露出些許發黑的木邊,宛如被黑暗吞噬的幽靈,默默地訴說著曾經的故事。
我們來到這裡,並不是為了撿拾那些殘留的茄子蛋。這些茄子蛋雖然數量不多,但也並非毫無價值。然而,我們的目的並非如此,我們真正需要的是茄子秧。這些茄子秧將被我們割下來,當作柴火使用。
原因很簡單,鳳陽媽的身體一直不好,他家的灶膛裡總是缺少一把乾燥的柴火。為了能讓鳳陽媽在寒冷的冬天裡感受到一絲溫暖,我們決定來這片茄子地尋找可用的柴火。儘管這片墳地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但我們並沒有被恐懼所阻擋,因為我們心中有著更重要的事情。
我站在鳳陽身旁,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壟溝裡。那片綠色的茄子秧在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仿佛在向我招手。我毫不猶豫地彎下腰,右手握住鐮刀,準備開始收割這些茄子秧。
我熟練地將鐮刀伸進秧稈裡,然後用力一拉,隻聽到“刷刷刷”的聲音,茄子秧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紛紛倒下。我動作迅速,不一會兒,一壟溝的茄子秧就被我放倒了。
然而,就在我準備繼續收割下一壟時,意外發生了。鐮刀剛割進秧稈裡,我突然感覺到腳心一陣劇痛,仿佛被燒紅的針狠狠地紮了進去。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叫出聲來,手中的鐮刀也差點掉落在地。
“咋了?”鳳陽聽到聲音,像是被驚到一樣,猛地回過頭來。他的目光迅速落在我身上,當他看到我蜷縮著雙腳倒在泥地裡時,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他快步走到我身邊,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我從泥裡扶起來。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我手背的一刹那,我能感覺到一股涼意順著他的手指傳遞過來,同時,我也察覺到自己的手背上早已被冷汗濕透。
我強忍著疼痛,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鳳陽撩開我那沾滿泥巴的褲腳,露出了我受傷的左腳。
當鳳陽看到我的左腳心時,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隻見左腳心的傷口處正不斷滲出血來,鮮血與泥巴混合在一起,在我那原本蒼白的皮膚上暈染出一片黑紅色的印記,看起來格外刺眼。
“是釘子!”鳳陽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緊繃,似乎有些緊張。他迅速蹲下身來,想要幫我擠出傷口裡的血。鳳陽說:“把臟血擠出來,這樣可以避免傷口感染。”
然而,當鳳陽的指尖剛剛碰到我的傷口時,一陣劇痛襲來,我不由得痛呼出聲:“哎喲!”這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我不禁顫抖了一下。
鳳陽的手立刻停了下來,仿佛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他看著我痛苦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心疼。然後,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藍布衫撕下了一塊布條,動作輕柔而小心地將布條纏繞在我的腳上,為我包紮傷口。
“不擠了,”他輕聲說道,“我扶你回家吧。”他的語氣充滿了關切和溫柔,讓我感到一陣溫暖。
他半扶半攙著我往回走,我的重量大半壓在他身上,能聞到他身上的柴火味混著泥土的腥氣。走到家門口時,我拽了拽他的袖子:“彆告訴我媽,她該罵我了。”鳳陽回頭看我,夕陽把他的睫毛染成金紅色,他點了點頭,把我的鞋遞過來:“我幫你把茄子秧送回家,你先回家吧。”
那晚我把腳藏在被子裡,不敢伸直腿。半夜疼得醒過來,摸了摸腳心,腫得硬邦邦的,連帶著腳踝都脹了起來。第二天清晨,我剛坐起來,腳一沾地就疼得倒抽冷氣,媽媽推門進來時,看見我抱著腳坐在炕沿上,臉色瞬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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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弄的?”她伸手摸我的腳,指尖剛碰到腫起來的地方,我就疼得縮了縮。她沒再追問,轉身就去推自行車,車軲轆在院裡的石板上滾出咕嚕嚕的響。往常我坐“二等”,都是媽媽先騎上車,我跑著跳上後座,可今天我連站都站不穩,更彆說跑了。
媽媽盯著自行車梁犯愁,車梁太高,她一條腿跨不上去,想扶我坐後座,她又騎不上自行車。正僵持著,我盯著車橫梁小聲說:“媽,我坐橫梁上吧。”
她愣了愣,伸手把我抱起來,像我三歲時那樣,讓我坐在車梁上,我的後背貼著她的胸口,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車軲轆碾過土路,我把臉貼在她的胳膊上,聞著她衣襟上的皂角味,忽然看見鳳陽從他家門口跑出來,手裡拎著個布包,追著自行車喊:“嬸子,我去醫院給你搭把手!”
媽媽沒停,隻是回頭喊了句“不用”,自行車把晃了晃,我趕緊抓住車把上的鐵閘。從柳條湖到中街第六醫院的路好遠,風把媽媽的頭發吹起來,掃在我臉上,軟乎乎的。我偷偷回頭,看見鳳陽還站在路口,藍布衫在風裡飄,像株守在路邊的狗尾草。
大夫用手術刀劃開腳心時,我沒哭——鳳陽說過,疼的時候咬著牙就過去了。媽媽攥著我的手,指尖冰涼,我看見她眼圈紅了,卻還笑著說:“咱兒最勇敢。”手術後換了三次藥,每次都是媽媽用自行車馱著我來,我還是坐在橫梁上,隻是腳不疼了,就能偷偷扭頭看路邊的糖炒栗子攤,媽媽總會買一小袋,讓我揣在兜裡。
痊愈那天,媽媽剛把我扶下自行車,就看見鳳陽站在院門口,手裡拎著捆曬乾的茄子秧,還有個用布包著的烤紅薯。他把紅薯遞給我時,指尖碰到我的手心,還是溫溫的。
“早曬乾了,灶膛裡好燒。”他撓了撓頭,眼神落在我已經消腫的腳上,“不疼了吧?”
我咬了口紅薯,甜香混著熱氣往喉嚨裡鑽,點了點頭沒說話。媽媽在院裡喊我洗手,我轉身時,聽見他在身後小聲說:“以後彆光腳跑了,我幫你看著路。”
風把他的話吹得輕輕的,我回頭看他,他站在夕陽裡,藍布衫上落了層金粉,他在茄子地裡,為我包紮傷口,一直暖在我的心裡。後來我總想起那天的腳的疼,想起媽媽胳膊上的皂角味,想起鳳陽遞紅薯時溫溫的指尖——原來有些疼是會忘的,可疼裡裹著的那些好,會像曬乾的茄子秧,在往後的日子裡,慢慢燃出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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