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開封的花已開遍大街小巷,高高懸掛的杏榜上卻是寥寥數字。
參試的舉子中落榜的鬆了口氣,高中的反而心懷不安,倒是與過往數年的都顛倒了個徹底,隻因這汴京已是風雨欲來之兆。
啪。
“先生,您贏了。”
棋盤上的黑子單槍匹馬闖入白子的圈套中,看似魯莽,卻也是逼得白子隻勝了半子。
莊學究長歎一聲:“你若能變換路數,此局斷然沒有輸的可能。”
“若如先生所說,我又怎會同您下這樣一盤棋?”
身穿藍衫的少女將棋盤上絞殺在一處的棋子分揀開來,隻剩最後幾枚時,莊學究忽然開口。
“真不改了?”
如蘭抬首,同滿身嚴肅的莊學究相對而坐:“先生,學生不後悔。”
罷了罷了。
他這徒弟哪裡是一身的反骨,分明就是反骨托生。
縱使碎骨重鑄,也斷然無回轉的可能。
這一刻,莊學究心中最後一點兒躊躇也散了去。
掌權者從不畏懼百姓讀書,因為科舉取士考的是四書五經;而四書五經傳承了這些年,無數大儒為其注字解說,忠君愛國四個字早已刻進方方麵麵。
掌權者提防的是武官,是世家,是勳貴,因為這些人或是手握兵權,又或是有著自己的一套傳承。
所以莊學究幾經思索都無法想通。
他的小弟子是出身正統文官之家的閨秀,十歲起便跟著他讀書,怎麼會生出這等想法,甚至立為一生之誌。
“你可知未來史書上會如何書寫?”
如蘭麵露詫異:“先生竟這般對我有信心?我都未曾想過這件事呢。”
哪裡是有信心。
你知道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自西夏臣宋以來,歲幣喂飽了北邊兒的餓狼,大宋和平了數十年,縱使奪嫡之爭近在眼前,朝上幾乎沒人想要掀起戰火,哪怕是收複失地。
一點兒歲幣便能換來的安寧,沒人想過付出大筆軍費去打仗。
何況澶淵之盟在前,西夏已臣,這場仗師出無名啊。
莊學究可以想到,此路是何等的千難萬險,一個不慎,便是抄家滅族,千古罵名。
迎上莊先生複雜的目光,如蘭將手中的一把棋子放入棋盒中。
“先生,朝局如何,您看的比我久。”
“澶淵之盟不過兩代,遼國就開始增加歲幣,那往後呢?”
“以微末金帛,省億萬軍費,劃算。”
如蘭輕笑一聲,不摻絲毫情緒,卻有破空之勢:“自歲幣增收以來,汴京繁華如舊,那這些歲幣從何而來?”
“賦稅不減,政策不改,多出的歲幣不能出自勢官富戶的占田,不能出自世家勳貴的庫房,更不能出自‘不豐’的國庫。”
“朝廷寧可派兵鎮壓百姓起義,也不願處置了這群官場蛀蟲。”
莊學究已經明白如蘭想說的是什麼了。
“先生,您覺得大宋何時才能出一位能將這些毒瘤一一拔除的仁君?”
“縱使有仁君之姿,肅清朝政也需時運天機,遼夏又怎會看著綿羊變猛虎。”
如蘭把最後一枚黑棋收入棋盒中:“有生之年,學生想親眼見證失地收複,天下一統。”
莊學究曉得如蘭這是在詭辯,在用尚未發生之事說服他。
但這些事都是朝政中實打實的隱患,被鎮壓的起義也是真的。
官家如今已沒了變法的雄心,隻求一個穩字,可弊在將來啊。
如今快要打出狗腦子的兗王與邕王,哪一個都不是如蘭口中的明君。
可他這個小弟子出身文官之家,不通武事,又是女兒家,無法參加科舉。
要是沒有朝廷的支持,縱使收複失地,將來怕也是要毀譽參半,弄不好還會為上位者忌憚。
但他也知曉自己說不通,勸不動。
莊學究掃袖而去,未發一言。
至於剛出房間,就見到自己另一個有大主意的弟子時,莊學究氣的胡子都飄起來了。
朱標挨了師長一眼後,摸了摸鼻子,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