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是一身便於行動的鵝黃勁裝,
勾勒出矯健的身形,隻是背上多了一個半舊的、編得頗為厚實的竹筐。
筐裡並非預想中的兵刃或行囊,而是幾捆散發著濃鬱藥香的不知名草藥,
青翠的葉片間還帶著清晨的露水。
奇異的是一股濃烈而純正、帶著獨特發酵氣息的醋味,
竟也頑強地從清苦的藥香中透出,絲絲縷縷,縈繞不散,
與敵樓上彌漫的肅殺和塵土味格格不入。
程雅仿佛沒看到小侯爺那張因震怒而鐵青的臉,
也沒在意周圍驚疑不定的目光。
她神態自若地解下背上的竹筐,輕輕放在腳邊乾燥的石磚上。
然後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趙宇緊繃的側臉,
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甚至有些無聊的瑣事:
“那三百多號衝進硝田哄搶硝土的流民,
眼下都老老實實編進了硝田工坊,
領了木頭號牌,按日管兩頓糙米飯,外加一碗熱菜湯,”
她頓了頓,
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像是在嘲諷什麼,
“哦,每日還能領到十文現錢。
這便是你們那位‘王瘋子’通判大人眼下正在推行的‘以工代賑’之策。
他說,與其拿刀槍驅趕餓紅了眼的流民,
不如給他們一條活路,順便替官府把硝土挖了。”
“以工代賑?”
小侯爺的怒火被這完全出乎意料的轉折噎在喉嚨裡,
眉頭瞬間擰成一個疙瘩,眼中的驚疑如同翻騰的雲霧。
他盯著程雅,試圖從她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戲謔或謊言的痕跡,但一無所獲。
程雅不再多言,
也不看小侯爺的反應,
徑直從懷中貼身處取出一封折疊得方方正正的信箋。
信封是普通的桑皮紙,封口處蓋著黃州府衙的火漆印,
隻是那火漆上沾著幾點可疑的、已經乾涸的褐色汙漬,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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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熟悉的醋味便鑽入鼻腔。
小侯爺狐疑地接過信,入手能感到紙張的粗糙和一絲涼意。
他撕開火漆封印,展開信紙。
信紙同樣是廉價的桑皮紙,
上麵是王銘那熟悉的、略帶潦草卻筋骨分明、力透紙背的行書。
然而,隨著小侯爺的目光在字裡行間快速移動,
他臉上的怒意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深的震驚,
瞳孔不受控製地急劇收縮!
信中所言,遠不止程雅輕描淡寫的那幾句!
王銘不僅將那三百多哄搶的流民儘數收編入硝田工坊,登記造冊,發放了身份號牌和基本口糧。
他竟還從中挑選出百餘名身強力壯、略通拳腳或是眼神凶狠、頗有膽氣的青壯,
單獨編成一營!賜名“護硝營”!
並堂而皇之地從府衙武庫中撥出削尖的木棍、蒙了牛皮的藤牌分發下去,
每日由府衙裡幾個因傷退役、經驗豐富的老兵帶著,
在城外空地上操練一個時辰!
美其名曰“維持硝田秩序,震懾宵小”!
更令人瞠目結舌、幾乎要拍案而起的是,
王銘竟以黃州十二家最大醋坊未來半年、甚至一年的硝石產出收益作抵押,
向路過黃州、以精明狠辣著稱的京商“彙通天下”票號,
借貸了整整三十萬兩白銀!
這三十萬兩雪花銀,一部分用於購買流民的口糧、工錢和禦寒的粗布;
一部分購置開墾硝田所需的農具、種子,擴大生產規模;
而剩下相當可觀的一部分,王銘在信中直言不諱
——是用來給這新成立的“護硝營”,
添置幾把像樣的腰刀、長矛,以及必要的皮甲!
這哪裡是招工,這分明就是私募兵員。
信紙的最後,沒有落款,沒有加蓋那枚象征平安縣侯權威的印信。
隻畫著一個線條粗陋、歪歪扭扭、仿佛醉酒後隨手塗鴉的大醋缸。
醋缸旁邊,是一行同樣歪歪扭扭、墨跡淋漓、甚至有幾個字糊成一團的題字:
“醋海無涯,侯爺可願共舀一瓢否?”
看著那滑稽醜陋的醋缸塗鴉,
品味著那行字裡行間透出的濃濃調侃、試探甚至是一絲惡作劇般的挑釁,
想象著王銘在黃州府衙那堆積如山的公文賬冊後麵,
一邊皺著眉頭算計著如何償還那三萬兩巨債的利息,
一邊又百無聊賴、帶著點“你能奈我何”的憊懶神情,
隨手畫下這玩意兒的樣子……
趙宇捏著信紙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胸腔裡猛烈衝撞
——有對王銘如此膽大妄為、視朝廷法度如兒戲的震怒;
有對他竟敢私自編練武裝、抵押官物的難以置信;
更有一種被那歪扭醋缸和戲謔字句挑起的、哭笑不得的荒謬感,
以及……內心深處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這個“瘋子”朋友如此不走尋常路的、隱秘的激賞?
敵樓上死寂一片,隻有朔風依舊在淒厲地呼號。
片刻之後——
“瘋子!”
小侯爺猛地將信紙狠狠摔在地上,仿佛要摔碎那個無形的醋缸!
他仰起頭,對著鉛灰色的、壓抑的天空,
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近乎歇斯底裡的大笑!
“哈哈哈!王兄!
你這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瘋子!哈哈哈!”
笑聲在空曠的敵樓上瘋狂回蕩,震得垛口縫隙裡的灰塵簌簌落下,
連遠處城牆工地上嘈雜的號子聲似乎都被這狂放的笑聲短暫壓了下去。
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角都沁出了點點晶瑩的水光,
不知是笑得太狠,還是被這荒謬絕倫又豪氣乾雲的“王瘋子”給氣笑的,
亦或是……某種更深沉情緒的宣泄?
“來人!”
小侯爺猛地止住狂笑,抬手用力抹了一把眼角,
聲音因方才的大笑而顯得有些嘶啞,
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擔般的暢快和豪邁之氣,
“拿酒來!要最烈的燒刀子!
把庫房裡那壇從韃子大營繳獲的‘悶倒驢’給我搬來!”
親兵愣了一下,
旋即反應過來,連忙應諾,飛奔下城樓。
不多時,
兩名親兵合力抬著一壇貼著“悶倒驢”紅紙、足有半人高的粗陶酒壇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
粗陶壇口用黃泥封著,一股濃烈到嗆鼻的酒氣已經隱隱透出。
小侯爺一把扯掉泥封,
一股更加狂暴、辛辣、仿佛帶著草原野性的濃烈酒氣瞬間噴薄而出,
彌漫了整個敵樓!
他也不用碗,直接抱起沉重的酒壇,壇口對著自己的嘴。
“王兄!”
他對著南方,對著那呼嘯的朔風,
對著腳下正在脫胎換骨的雄關,
對著信紙上那個無形卻又無比清晰的歪扭醋缸,
朗聲長嘯,聲音穿雲裂石:
“本侯敬你——!”
“敬你這缸潑天的大膽!
敬你這瓢攪動風雲的醋!
乾了!”
說罷,他仰起脖子,
辛辣滾燙如同燃燒岩漿般的烈酒,
裹挾著塞外的風霜與胸中翻騰的萬般滋味,狠狠灌入喉中!
酒液順著嘴角溢出,滑過剛毅的下頜,滴落在冰冷的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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