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銘帶來的五萬石糧食和兩千匹馱馬，
如同滾燙的岩漿注入冰冷的軀體，瞬間點燃了雁門關三萬守軍幾乎熄滅的鬥誌。
當一袋袋飽實的粟米、一捆捆金黃的乾草被艱難地運上關城，
分發到各個營壘時，壓抑已久的歡呼聲，第一次壓過了關外呼嘯的寒風。
稀粥換成了厚實的雜糧餅子，甚至偶爾還能見到一點油腥，
士卒們黧黑皴裂的臉上，重新煥發出生機。
戰馬打著響鼻，貪婪地咀嚼著久違的草料，焦躁不安的刨蹄聲也漸漸平息。
趙宇雷厲風行，王銘帶來的物資被迅速轉化為戰鬥力。
加固城防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執行。
一袋袋沉重的沙土被肩扛手抬，層層堆疊在垛口後方和薄弱的女牆之上。
浸透了泥水的厚氈布被覆蓋在最外層，在嚴寒中迅速凍結，形成一層簡陋卻有效的緩衝鎧甲。
關城內，所有能召集到的工匠，無論軍戶還是民夫，都被集中起來。
鐵匠鋪爐火徹夜不熄，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不絕於耳，趕製著箭簇、修補著破損的甲片。
更多的匠人則在露天或避風的棚屋下，按照王銘提供的圖紙和方法，
緊張地製作著“萬人敵”、火磚和引火物。
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硝石、油脂混合的刺鼻氣味，
以及煮沸金汁那令人作嘔的惡臭，但這氣味在此刻，卻代表著生存的希望和反擊的力量。
王銘並未在相對安穩的關城內停留。
他將後續糧秣調度與匠人接收事宜交給副手，自己則帶著一隊精銳親衛，
在趙宇派遣的熟悉地形的老邊軍向導帶領下，
頂著依舊凜冽的風雪，悄然潛出關門，直奔關外那片被標注為“黃沙口”的狹長地域。
風雪稍歇，但天地間依舊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黃沙口並非沙漠，
而是兩列低矮山丘夾峙下的一片開闊穀地，因地表多裸露的沙質黃土而得名。
此刻，厚厚的積雪覆蓋了大部分地麵，掩蓋了溝壑，卻也使得地形更加難以辨認。
“侯爺，您看！”
向導老胡，一個臉上刀疤縱橫的老兵，
伏在一處背風的雪坡後，指著穀地深處，聲音壓得極低。
王銘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數裡之外，雪原之上，赫然出現了一片龐大而雜亂的營地！
密密麻麻的氈帳如同灰白色的蘑菇，雜亂無章地鋪滿了穀地。
無數黑點在營地間蠕動。
更引人注目的是營地外圍，靠近山丘一側，
數十個巨大的、用原木和獸皮搭建的簡易棚子下，
隱約可見一些粗大、黝黑的管狀物輪廓！
大風軍的營地！
以及他們的命脈——大光機炮陣！
“果然被困在此地！”
王銘眼中寒光一閃。
暴雪和泥濘嚴重遲滯了這支以騎兵為主、卻攜帶大量笨重火器的軍隊。
他們被迫在這相對避風的黃沙口紮營，等待道路稍通，再圖攻關。
“老胡，帶幾個人，摸清他們巡邏路線、炮陣守衛情況、取水點！
特彆注意那些西夷匠人和炮手活動的區域！”
王銘低聲下令，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整個營地布局。
他要找的，是“黃沙霹靂罐”最佳的投放時機和地點。
接下來的幾日，王銘親自帶著精乾的斥候，
利用夜色和風雪的掩護，如同幽靈般在黃沙口外圍活動。
他們趴在冰冷的雪地裡，忍受著刺骨的寒風，
用王銘帶來的單筒“千裡鏡”仔細觀察著敵營的每一個細節。
大風軍的巡邏很有規律，但大雪和嚴寒顯然也消磨了他們的警惕。
那些西夷匠人穿著明顯厚實的皮襖，常常聚集在炮棚附近，
對著那些巨炮指指點點，似乎在進行維護。
搬運沉重的子銃和火藥桶的炮手們，動作顯得笨拙而艱難。
最重要的發現是取水點。
大風軍的主要水源，是黃沙口穀地中央一條尚未完全封凍的小河。
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有大量士卒驅趕著馱水的牲口前往河邊取水，秩序頗為混亂。
“炮陣守衛森嚴，強攻硬闖，無異送死。”
王銘在臨時挖掘的雪窩子裡，對著手繪的簡易敵營地圖，沉聲道，
“唯一的破綻，在他們裝填發射之時！
炮口必須開啟，守衛的注意力也最集中…但也最脆弱！”
他指著地圖上炮陣的位置，
“還有，取水路線上，靠近炮陣的區域，每日人員往來繁雜，或可利用。”
“侯爺的意思是…”
親衛隊長陳武，一個跟隨王銘多年的悍卒，眼中露出興奮的光芒。
“等！”
王銘斬釘截鐵，
“等一個天氣！等他們試炮！等我們的‘霹靂火種’到來！”
時間在王銘焦灼的等待和雁門關緊鑼密鼓的準備中流逝。
終於，在第一批糧草抵達後的第七天，
第二批由陸仙親自押運的車隊，冒著巨大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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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了尚未完全暢通的冰雪之路，抵達了雁門關！
車隊中，除了寶貴的糧食和草料，更有一批密封在特製木箱中的“黃沙霹靂罐”，
以及隨行的十餘名關州天工院的頂尖匠人！
幾乎在同一日，連日陰沉的天穹似乎也厭倦了壓抑，鉛灰色的雲層裂開了一道縫隙。
久違的、慘淡的冬日陽光，吝嗇地灑在黃沙口穀地。
大風軍營中，響起了一陣異於尋常的喧囂和號令聲。
“他們要試炮了！”潛伏在雪坡後的王銘，
通過千裡鏡看到炮棚那邊人影攢動，
巨大的炮衣被掀開，露出了黝黑冰冷的炮管！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立刻下令：“陳武！帶‘飛鷂營’最精銳的三十人！
每人配雙馬，攜帶‘黃沙霹靂罐’三枚！
火油罐兩壺！強弓硬弩！
目標——敵炮陣！聽我號令行動！”
“得令！”
陳武眼中燃起熊熊戰意，低聲應諾，迅速轉身沒入風雪。
王銘則帶著剩餘的親衛和幾名天工院匠人，
迅速轉移到另一處更靠近敵營取水路線的預設潛伏點。
這裡地勢稍高，視野開闊，可以隱約看到遠處炮陣的動靜，
也能觀察到取水隊伍必經的一片開闊雪原。
時間一點點過去，王銘的心如同繃緊的弓弦。
終於，在午後慘淡的陽光下，大風軍炮陣的方向，傳來一陣沉悶的號角聲！
緊接著！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撕裂了冬日的沉寂！
遠比之前轟擊烽燧台時更加猛烈！
肉眼可見一道粗大的火線，伴隨著滾滾黑煙，從其中一個炮棚噴吐而出，
狠狠地砸在數裡外一片無人的雪坡上！
頓時地動山搖，積雪混合著凍土碎石衝天而起，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煙柱！
試炮開始了！
而且，是威力最大的主炮試射！
炮陣那邊瞬間爆發出大風士卒的怪叫和歡呼聲，
顯然對這毀天滅地的威力極為滿意。
炮手們更加忙碌地跑動起來，準備下一次裝填。
守衛的注意力，也完全被這驚天動地的巨響和自己人的歡呼所吸引。
就是現在！
王銘猛地舉起一麵紅色的小三角旗，對著炮陣方向用力揮動！
幾乎在旗幟揮動的瞬間！
“殺——！”
一聲並不嘹亮卻充滿決死的嘶吼，從距離炮陣約一裡外的一片窪地中爆發！
三十騎如同離弦之箭，從雪地裡暴起！
陳武一馬當先，身後三十名飛鷂營死士，
人人伏低身體，緊貼馬頸，如同三十道黑色的閃電，
以決死的姿態，向著正沉浸在試炮成功喜悅中、外圍守衛略顯鬆懈的炮陣猛撲過去！
馬蹄踏碎積雪，卷起漫天雪霧！
“敵襲——！”
大風軍外圍的哨兵終於發現了這突如其來的死亡衝鋒，淒厲的警報聲驟然響起！
炮陣周圍頓時一片大亂！
守衛的騎兵慌忙上馬迎擊，步卒則慌亂地尋找武器，試圖組成防線。
那些西夷匠人和炮手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有的抱頭鼠竄，有的則下意識地想關閉剛開啟不久的炮口，保護他們珍貴的武器。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飛鷂營的死士根本不是為了衝陣殺人！
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些敞開的、黑洞洞的炮口！
在距離炮陣還有百餘步，已經能感受到炮管散發出的餘熱和刺鼻硝煙味時，
陳武厲聲狂吼：“擲罐——！”
三十名死士，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展現出驚人的騎術和力量！
他們猛地從馬鞍旁的皮囊中抽出沉重的“黃沙霹靂罐”，
點燃罐口那特製的、嗤嗤冒煙的引信，
用儘全身力氣，借著馬匹前衝之勢，
向著那些巨大的、尚未關閉的炮口，狠狠投擲過去！
數十個黑點，帶著死亡的火星，劃破冰冷的空氣，
如同撲火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投向那些猙獰的鋼鐵巨獸！
“攔住他們！！”
大風軍將領目眥欲裂，狂吼著。
箭矢如飛蝗般射向衝鋒的騎隊，不斷有人中箭落馬。
但更多的“黃沙霹靂罐”，已經精準地、或者憑借著數量優勢，落入了目標炮口之內！
甚至有幾個砸在了炮身附近堆積的彈藥桶旁！
“撤——！”
陳武看到大部分罐子已經投出，毫不戀戰，猛地勒轉馬頭。
剩餘的二十餘騎，如同來時一樣迅猛，劃出一道弧線，向著來時的窪地亡命回撤！
將驚怒交加的大風追兵甩在身後。
炮陣一片死寂。
大風士卒和西夷匠人驚魂未定地看著那些投入炮口，或落在旁邊的怪異罐子，引信嗤嗤地燃燒著，即將燃儘…
“轟隆——！！！”
“轟！轟轟轟——！！！”
第一聲爆炸，
如同開天辟地的巨雷，從一門大光巨炮的炮膛內猛烈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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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固的炮管如同脆弱的竹子般瞬間膨脹、扭曲、撕裂！
熾熱的火焰、碎裂的金屬、燃燒的冥火油、棱角鋒利的碎瓷鐵蒺藜，
如同來自地獄的噴發，橫掃四方！
這僅僅是個開始！
如同點燃了一串致命的爆竹！
接二連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炮陣中瘋狂響起！
殉爆！
恐怖的殉爆發生了！
一個罐子的爆炸，引爆了旁邊堆積的子銃和火藥桶！
連鎖反應之下，整個炮陣瞬間化作一片烈焰翻騰、金屬碎片橫飛、人體殘肢拋灑的修羅地獄！
濃煙滾滾，火光衝天，將慘淡的冬日陽光徹底遮蔽！
淒厲絕望的慘叫聲被淹沒在連綿不絕的爆炸巨響之中！
黃沙口，此刻真正被“黃沙霹靂”所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