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機坊的烈焰舔舐著鎮海塢的夜空,
將半邊天穹染成一種病態的、夾雜著青白與赤紅的詭譎色彩。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刺鼻的硫磺硝煙、焦糊的木料金屬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皮肉燒焦氣味,
如同無形的巨掌,狠狠扼住了臨海城每一個人的咽喉。
衝天的火光映照著靖海督府窗前王銘那張鐵青的臉,
他玄色的衣袍在熱風中狂舞,如同地獄歸來的魔神,眼中翻湧的寒芒比燃燒的廢墟更加攝人。
“封鎖!查!”
王銘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淬火的冰寒與滔天的殺意,
在震耳欲聾的爆炸餘音和淒厲警鐘的間隙中,清晰地傳入陸仙耳中,
“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給本公挖!
從灰燼裡,把真相挖出來!”
“遵命!”
陸仙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痕,瞬間消失在門外,隻留下一股令人心悸的森然殺氣。
督府書房內,周文淵癱軟在地,官帽滾落一旁,麵無人色,
渾身篩糠般抖動著,嘴唇翕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完了!
神機坊在他督管之下化為烏有,公爺方才那“提頭來見”的軍令猶在耳邊!
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
張雲臉色蒼白如紙,強忍著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惡臭和巨大的心悸,
快步上前,蹲下身扶住搖搖欲墜的周文淵。
“周大人,先起來。”
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
她目光轉向王銘,見他背影僵硬如鐵,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起,知道他此刻心緒如焚,強壓著驚天的怒火。
她沒有再問,隻是默默撿起地上碎裂的湯盅瓷片,用帕子擦乾濺在王銘袍角的湯汁,
動作輕柔而無聲,如同在驚濤駭浪中竭力穩住一方小小的舢板。
“報——!”
一名渾身煙灰、臉上帶著血痕的玄甲衛都尉踉蹌著衝進書房,撲倒在地,聲音嘶啞悲愴:
“稟公爺!神機坊…全完了!
三座主工坊儘毀!火勢太大,兄弟們衝不進去!裡麵…裡麵的人…怕是…”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
“傷亡幾何?起火點?可有人為痕跡?”
王銘猛地轉身,聲音如同刮骨鋼刀,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
“死…死傷…慘重!具體數目…火還沒撲滅,無法清點!”
都尉聲音帶著哭腔,
“起火點…像是…像是存放火藥的甲字三號庫!
值守庫房的四名守衛…當場屍骨無存!
外圍救火的兄弟被二次爆炸掀飛了十幾個!
至於痕跡…”
他猛地抬頭,眼中爆出一絲血光,
“屬下衝在最前,在甲字三號庫廢墟外圍,撿到了這個!”
他顫抖著雙手,呈上一物。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被高溫燎得焦黑變形的銅製器物,
邊緣扭曲,隱約還能看出是一個精巧的機括裝置,上麵連著一小截燒焦的棉線!
“火引機關?!”
周文淵失聲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恐地指著那焦黑的銅器,
“這…這是引燃延時裝置!絕非意外失火!
是…是有人蓄意引爆!是謀殺!是毀證滅跡!”
王銘接過那焦黑的殘骸,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直抵心底,卻遠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寒意。
他指腹摩挲著那扭曲的銅件,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要穿透這冰冷的金屬,看到背後那張陰鷙的臉。
蓄意引爆!
在神機坊仿製雷火銃即將取得突破的關鍵時刻!
目標,不僅僅是摧毀這些心血,更是要徹底掐滅大華掌握這海上利器的希望!
是誰?鄭梟的細作?
還是…來自帝都那隻隱藏在暗處、更加陰毒的黑手?
“周文淵!”
王銘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瞬間將癱軟的周文淵凍僵。
“下…下官在!”
“神機坊甲字三號庫,何人負責看守?何人可自由出入?庫房鑰匙有幾把?分彆由誰掌管?
近三日內,所有進出庫房人員名冊,一炷香內,給本公擺在案頭!
差一人,錯一項,本公先剮了你!”
王銘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斷一切僥幸的冰冷決絕。
“是…是!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周文淵如同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連滾爬爬地衝出書房,死亡的恐懼壓倒了身體的癱軟。
書房內隻剩下王銘與張雲。
窗外的火光依舊在肆虐,映照著王銘雕塑般冷硬的側臉。
張雲默默走到他身邊,將一杯溫熱的清水遞到他手中,
指尖不經意地拂過他冰冷的手背,傳遞著無聲的暖意。
“夫君,喝口水。”
王銘接過水杯,冰涼的液體滑入喉中,卻無法澆滅心頭那團熊熊燃燒的怒火與冰冷的殺意。
他閉上眼,腦海中飛速閃過江州急報中“詹事府屬官自縊”的字樣,
神機坊廢墟上那焦黑的火引機關,還有帝都那張看似溫厚、實則深不可測的年輕麵孔——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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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
“雲兒,”
他睜開眼,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疲憊與從未有過的凝重,
“你…帶著我的親筆信,即刻啟程,秘密返回帝都,求見陛下。”
張雲心頭猛地一跳,握住水杯的手指驟然收緊:
“夫君?”
“神機坊被毀,絕非孤立之事。”
王銘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筆走龍蛇,字跡力透紙背,帶著金戈鐵馬般的殺伐之氣,
“鄭梟巨艦被焚,其報複在即!
東南海疆,危若累卵!
然,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
江州水師提督馬文忠勾連詹事府,延誤軍械,證據確鑿!
神機坊被毀,疑為內奸所為,其源恐在帝都!
臣王銘,以項上人頭擔保,此絕非危言聳聽!
懇請陛下聖心獨斷,徹查詹事府,肅清君側!遲則東南傾覆,國本動搖!
臣於臨海,枕戈待旦,誓與海疆共存亡!
然,若無中樞肅清掣肘,臣縱有擎天之力,亦難挽狂瀾於既倒!萬望陛下明察!”
他將這封措辭激烈、幾乎等同於控訴太子的密信封入特製的銅管,
蓋上“鎮國公”火漆印,鄭重地交到張雲手中。
“此信,關乎東南存亡,關乎帝國國運!
務必親手交予陛下!途中若有任何閃失…或陛下…”
王銘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決絕與托付,重逾千鈞。
張雲雙手接過那冰冷的銅管,隻覺得重若泰山。
她看著王銘眼中那深沉的疲憊、壓抑的怒火以及對她的全然信任,
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從心底升起,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夫君放心。”
她聲音輕柔,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
“我在,信在。縱是刀山火海,也必不負所托!”
“雲兒......”
......
與此同時,帝都。
未央宮暖閣,龍涎香的氣息也無法驅散那份壓抑的沉悶。
宏武帝斜倚在軟榻上,麵色依舊帶著病後的蒼白,眼神卻銳利如鷹,正聽著太子的奏報。
太子一身杏黃常服,麵容恭謹,言辭懇切。
“……父皇明鑒,兒臣禦下不嚴,致使詹事府屬官李煥,
膽大包天,竟敢私通江州水師孫參將,倒賣軍資,延誤東南軍需!
此獠罪該萬死!然其自知罪孽深重,已於獄中畏罪自縊!
兒臣已將其家產抄沒,一應涉案人等,儘數鎖拿待審!兒臣失察之罪,請父皇責罰!”
太子深深叩首,姿態放得極低,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霾。
宏武帝摩挲著手中溫潤的玉扳指,目光深沉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久久不語。
暖閣內落針可聞,隻有銅漏滴水的聲響,清晰得令人心頭發慌。
李煥死了?死得真“是時候”。
江州水師的案子,剛抓到尾巴,這線頭就斷了。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宮牆,望向了那烽煙將起的東南。
“起來吧。”
宏武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一個屬官,掀不起這麼大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