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蜿蜒的河道，
此刻在王銘眼中，不再是通往勝利的水路，而是一條裹挾著無形死神的毒龍。
渾濁的水流依舊翻滾著黑色的腐殖質，兩岸遮天蔽日的古木投下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濃霧如同慘白的裹屍布，死死纏繞著這支沉默疾行的船隊。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腐爛植物與淤泥的腥氣，此刻卻混合了一種更加陰冷、更加令人心悸的甜膩
——那是“瘟神散”無形滲透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悄然蔓延。
王銘站在指揮船頭，玄色罩袍下的身軀繃緊如弓弦。
他手中緊握著那張剛從信鴿腿上解下的、沾著泥點的薄絹。
趙破虜那力透紙背、幾乎要將絹布撕碎的狂草，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金穗守將賀拔雄，喪心病狂！遣死士攜‘瘟神散’汙染沿途水源！
大帥速避！切不可飲生水！切不可靠近沼澤死水！！”
瘟神散！
這三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抽乾了船隊中剛剛攻破鐵鱷水寨的些許銳氣。
一股無形的、遠比毒蟲陷坑更令人絕望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在士兵之間蔓延開來。
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水囊，眼神驚恐地看向渾濁的河麵；
有人感到喉嚨發癢，忍不住乾咳起來；
更有人臉色發白，看著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時被蚊蟲叮咬的紅腫，眼神充滿了恐慌。
“停止前進！所有船隻靠岸！遠離主河道！”
王銘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刺破了壓抑的死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傳令！全軍原地警戒！嚴禁飲用生水！
所有水囊集中，統一燒沸！發現任何疑似症狀者，即刻隔離上報！”
命令迅速傳遞。
船隊如同受驚的魚群，迅速靠向遠離主河道、相對乾燥堅實的岸邊高地。
士兵們沉默而迅速地執行著命令，將水囊集中，架起大鍋燒水，動作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和沉重。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連蚊蚋的嗡鳴都顯得格外刺耳。
程雅臉色蒼白，快步走到王銘身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銘哥哥…瘟神散…真有那麼可怕？”
王銘的目光掃過岸邊那些眼神驚惶的士兵，沉聲道：
“大合南疆秘傳的惡毒瘟疫之毒。一旦爆發，十室九空。
發熱、嘔瀉、渾身潰爛…無藥可解，隻能靠硬熬，熬不過便是死路一條。”
他看向程雅，眼神深處有一絲凝重，
“你立刻組織醫官和所有懂草藥者，就地采集一切可能有用的清熱解毒藥草！
雲兒的‘清心避瘴湯’方子，加倍劑量熬煮！分發給每一個人！
特彆是之前進入過泥沼的岩坎部勇士，必須喝！”
“是！”
程雅用力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堅毅，立刻轉身召集人手。
她知道，此刻她的藥箱和知識，就是對抗無形死神的武器。
陸仙走到王銘身側，清冷的眼眸中也帶著凝重：
“夫君，趙將軍的示警及時，但…我們攜帶的淨水藥物和柴火有限。
若賀拔雄汙染範圍極大，水源斷絕，我軍恐陷入絕境。”
王銘眉頭緊鎖，目光投向西南方那被濃霧和瘴氣籠罩的深處。
金穗城，這座大合南疆的糧倉命脈，如同一個渾身塗滿劇毒的堡壘，正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賀拔雄此人，綽號“毒牙”，果然名不虛傳！
這已非堂堂之戰，而是滅絕人性的毒計！
“不能退。”
王銘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一退，前功儘棄！鄭梟被大浪牽製，此乃千載難逢之機！
賀拔雄敢用此毒計，說明他同樣畏懼我兵鋒直指金穗！他在賭，賭我們會被瘟疫嚇退！”
他眼中寒光一閃，
“傳令岩坎頭人！”
“在！”
岩坎如同泥塑般從陰影中走出，臉上塗抹的泥膏也掩蓋不住他眼中的凝重。
黑水部常年在沼澤活動，對瘟疫的恐懼更甚於刀兵。
“著你部最精銳的斥候小隊，立刻出發！”
王銘語速極快，
“目標：尋找未被汙染的、流動的活水源頭！
山澗、地下暗河出口！
同時，尋找高地！尋找乾燥、通風、遠離沼澤死水的紮營地點！
要快！我們沒有時間耽擱！”
“得令！”
岩坎沒有半句廢話，轉身點選了幾名最熟悉毒瘴之地、經驗最老道的獵手，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濃密的叢林深處。
“陳武！”
“末將在！”
“加強警戒！擴大巡邏範圍！發現任何可疑人員，格殺勿論！
同時，組織人手砍伐乾燥木材，收集一切能燒的東西！
淨水，是命！”
“是！”
命令有條不紊地下達。
整個營地如同一台精密而緊繃的機器，在無形的死亡威脅下高速運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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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鍋架起，火焰熊熊，渾濁的河水被一桶桶舀起，倒入鍋中，蒸騰起帶著腥味的水汽。
程雅帶著醫官和臨時組織的采藥隊，在相對安全的林緣地帶，仔細辨認著每一種可能解毒的植物：
魚腥草、金銀花、板藍根…她的動作從最初的生澀迅速變得麻利，眼神專注而銳利，
仿佛回到了關州張雲教導她辨識百草的日子，
隻是此刻，手中握著的每一株草，都可能關係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緩慢流逝。
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長。
不斷有士兵被隔離出來，大多是低熱、腹瀉、或是身上出現莫名的紅疹。
雖然程雅和軍醫們竭力用藥湯和藥粉壓製，但那種無形的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營地中悄然擴散。
壓抑的咳嗽聲，痛苦的呻吟，士兵們望向濃霧深處那未知的金穗城方向時眼中深藏的恐懼…
都讓這悶熱潮濕的沼澤營地，如同煉獄的前廳。
“公爺！岩坎頭人回來了！”
一名親衛低聲稟報。
王銘精神一振，快步迎向營地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