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仿佛這樣就能將內心翻湧的情緒釘在身體裡。春日的風裹著細碎的柳絮掠過耳畔,公園裡孩童嬉笑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刺耳,像是無數根細針在耳膜上跳動。她機械地挪動腳步,高跟鞋跟敲擊石板路的節奏淩亂而急促,直到膝蓋突然一軟,狼狽地跌坐在湖邊的長椅上。
水麵泛起細密的漣漪,倒映著她扭曲的臉。2025年4月16日下午五點三十二分——這個時間像塊燒紅的烙鐵,在她腦海裡反複灼燒。手機對話框裡,小吳最後一條帶著玫瑰表情的消息“等我忙完就去找你”依舊靜靜地躺著,如今看來,那鮮豔的玫瑰符號竟成了最荒誕的墓誌銘。思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來所有美好的期待,不過是自己編織的美夢,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她一廂情願地誤讀了那些模棱兩可的話語。
包裡的手機突然震動,是小孩兒發來的照片。畫麵裡,教學樓前的晚霞絢爛如血,右下角少年對著鏡頭比耶,眼角笑出彎彎的弧度,那笑容乾淨純粹,帶著毫不掩飾的熱情。思雨盯著屏幕,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想起夢裡小孩兒那句“我一直都在”,指尖在鍵盤上方懸了許久,最終隻回了個簡單的笑臉。她害怕自己的回應會打開那扇好不容易關上的心門,更怕再次受到傷害。
暮色漸濃,思雨拖著行李箱站在高鐵站。電子屏上滾動的車次信息模糊成一片光斑,她鬼使神差地買了張去隔壁省市的車票。這既不是小吳曾提起過的城市,也不是和小孩兒相約要去的海邊,而是一個幾乎無人知曉的小海濱城市。那是她在百度地圖上反複放大,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裡找到的地方,仿佛越偏僻,越能將自己的傷痛藏匿起來。
下了火車,鹹腥的海風撲麵而來,思雨這才驚覺自己竟連件厚外套都沒帶。她拉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閒逛。深夜的沙灘空無一人,她脫下鞋子,踩在涼透的沙子上,感受著細沙從腳趾間溜走的觸感。手機在口袋裡不斷震動,是小吳同事發來的語音,說聯係上了小吳的丈夫,對方支支吾吾,隻說“家裡出了事”。思雨將手機倒扣在沙灘上,任由潮水漫過腳踝,遠處燈塔的光掃過來,照亮她睫毛上凝結的水珠,分不清是海水還是眼淚。
接下來的日子,思雨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在陌生的城市遊蕩。她住在廉價的青旅,每天在附近漫無目的地晃悠,機械地尋找著城中的美食,卻固執地每天傍晚去海邊看日落。有次暴雨突至,她躲進礁石後的洞穴,聽著雷聲轟鳴,恍惚間又回到和小吳在出租屋的雨夜。那時她們總愛裹著同一條毯子,邊看恐怖片邊分食一包薯片,笑聲和尖叫混在一起,填滿了整個房間。而現在,隻剩洞穴裡潮濕的空氣和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小孩兒的消息漸漸稀疏,偶爾分享的生活碎片也變得小心翼翼。思雨知道小孩兒對她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在不斷推開對方。那些甜蜜的過往早已變成帶刺的藤蔓,每一次觸碰都鮮血淋漓,她不敢再輕易相信,更不敢讓彆人靠近自己千瘡百孔的心。她希望小孩兒能順利考研,擁有光明的未來,而不是被自己的傷痛所拖累。
某天清晨,思雨在青旅收到一個快遞。拆開泛黃的紙箱,裡麵是塊打磨到溫潤的木牌,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平安喜樂”,還有張字條:“你教我的打磨技巧,成品終於能見人了。”這是她在青旅認識的一對大學生情侶寄來的。兩人因家人反對,選擇棄學私奔來到這座城市,打算一起打拚,混出點名堂再回家麵對家人。思雨和他們一見如故,聊了很多。在她一個多星期囉裡吧嗦的勸導下,兩人終於願意回去繼續讀書。三人還建了個小群,約定分享各自的生活,互相傾訴煩惱。
看著木牌和字條,思雨突然崩潰大哭,鹹澀的淚水滴落在木牌上。這是小吳離開後,第一次有人真正觸碰到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讓她感受到被關心、被記掛的溫暖。那天下午,她預訂了返程的機票,決定直麵自己的過去。
回到熟悉的城市,思雨開始重新整理生活。她把打磨文玩的機器送給了樓下的手作店,注銷了那個精心經營的抖音賬號。衣櫃裡小吳遺忘的小米鏈被她疊好收進箱底,卻總會在某個失眠的深夜被拿出來,貼著臉無聲流淚。那些承載著回憶的物品,成了她與過去唯一的聯係。
三個月後,思雨再次來到滄市出差。鬼使神差下,她又靠近了小吳所在的城市。在街頭,她再次見到了小吳的丈夫,男人瘦得脫相,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氣。思雨知道,小吳的事情一定也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打擊。
那天,思雨來到黃驊港的海邊,這裡離小吳更近了。她蹲在礁石上,手裡捧著個貝殼風鈴。風掠過,貝殼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她想起曾聽說的傳說:把思念係在風鈴上,風會把話帶給想念的人。“也許小吳能聽見吧……”她喃喃自語,聲音被海風裹挾著,消散在茫茫大海中。
某個深秋的傍晚,思雨在整理舊物時,又翻到了那本和小吳一起寫下的日記。泛黃的紙頁間滑落一張照片,是她們在南陽火車站拍的大頭貼。照片裡的兩人笑靨如花,背後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那時的她們眼裡滿是對未來的憧憬。思雨輕輕撫摸著照片,嘴角揚起釋然的笑。
窗外的微風輕輕吹過,帶走了燥熱的溫度。思雨取出那本日記,放進一個文件袋中封存好,在封麵上寫上了“end”。她起身走向飄著飯香的廚房,夕陽透過紗簾灑在身上,暖暖的。有些傷口永遠不會完全愈合,但時間會讓它結痂。在做誌願者的日子裡,她收獲了無數陌生人暖心的反饋,這些看似不經意的善意,讓她的心重新變得柔軟而堅韌。
樓下街角的麵包店飄來新出爐的香氣,思雨深吸一口氣。是啊,生活還在繼續,儘管帶著傷痛,但也充滿希望。她知道,未來的日子裡,還會有無數個值得期待的明天,而她,已經準備好勇敢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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