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要不要聽我說說我和塵時雨是怎麼認識的?你不想聽也沒事。”溫蒂輕聲說道,聲音低得幾乎被風聲吞沒。
白長夜沒有回答,隻是垂眼看她掌心的懷表。那截靜止的指針在旋渦的幽藍光暈裡微微顫動,像一條被凍住的銀魚,隨時可能躍回水裡。
“不想聽也沒關係。”溫蒂笑了笑,指尖掠過湖麵,風絲順著她的動作,在冰層下拖出一道極細的裂痕,“反正故事很短,短得像一次眨眼。”
她抬眼,望向那團尚未成形的光影,聲音忽然變得柔軟,像雪落在火炭上,發出極輕的“嗤”響。
那是三年前,或者更久以前。溫蒂記得那天風很大,大得連她自己的影子都被吹得東倒西歪。
“我曾是一隻小小的風精靈,我認識的那位塵時雨,與現在這位很不一樣,我不知道他出於什麼原因幫了我,他用時間的權能幫我彙集了千風,使我得以凝聚形體,隨後,我也因此得到了風之詔刀的權能。”
“他那天站在風裡,像一截被時間削尖的冰棱。”溫蒂的聲音像雪片落在湖麵上,每一片都激起一圈極輕的漣漪,“我那時隻是一團被山脊撕碎的風,連名字都沒有。塵時雨伸出手,指尖懸在我胸口一寸之外,沒有觸碰,卻讓我第一次聽見了心跳。”
白長夜看見那團幽藍的光影微微收縮,仿佛也在傾聽。
“他說:‘風本不該有形,但你若有執念,我可以借你一秒。’那一秒裡,他把整條時間長河攤開,像鋪開一卷被雪水浸透的羊皮紙。我看見自己未來的千萬種可能——成為刀、成為雨、成為被踩碎的塵。我選了最鋒利的那條。”
溫蒂的指尖在懷表上輕輕一敲,靜止的指針忽然逆時針跳了半格,發出“噠”的一聲脆響。湖麵隨之裂開一道更深的縫隙,幽藍的光影驟然清晰了幾分,隱約凝出一張少年的側臉,眉目被歲月磨得模糊,卻仍帶著初雪般的乾淨。
“他替我取名‘溫蒂’,說這是他故友的名字。”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像怕驚動那張臉,“可我知道,他故友死在他成為時間之席的前一夜。他把名字借給我,就像把一段無法償還的債,轉交給一陣風。”
白長夜注意到,那團光影的胸口處,有一道極細的銀線,像被針縫過的裂痕。溫蒂的風絲正悄悄纏繞其上,每一次收緊,銀線便亮起一點微光,仿佛有血液在倒流。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秒不是借給我的。”溫蒂抬眼,睫毛上的霜雪化成水珠,滾進漩渦,“是偷給他自己的。他提前預支了未來的某個瞬間——用來救我,也用來救他自己。代價是……他再也記不得故友的聲音。”
“代價?”白長夜低聲重複,聲音像被凍在喉嚨裡。
那團幽藍的光影忽然顫了一下,像被風掀起的燭火,少年的側臉在明暗之間晃了晃,輪廓又碎了幾分。
溫蒂沒有立即回答,隻垂眼看著懷表。靜止的指針在逆時針跳了半格之後,又沉沉地墜回原處,像一條被拽回岸邊的魚,徒勞地張著嘴。
“他失去了聲音。”她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像雪粒滾過刀鋒,“不是他自己的聲音,而是——他再也記不得那個人的聲音。”
湖麵忽然安靜下來,連風絲都縮回了溫蒂的指縫。那團光影的胸口處,銀線微微發亮,像一條被凍住的河流,遲遲不肯流動。
“他救了我,卻也把自己最後的記憶釘死在了那一秒。”溫蒂的指尖輕輕撫過懷表的表蓋,金屬表麵映出她睫毛上的水珠,“從那以後,他每一次動用時間權能,都會多忘記一點東西。先是聲音,再是名字,再後來……是臉,這便是時間的磨損。”
“再後來……”溫蒂的嗓音被夜風削得極薄,像雪粒滾過刀鋒,“他連自己都忘了。”
旋渦深處,那團幽藍光影忽然劇烈震顫,胸口銀線寸寸崩裂,碎成星屑。少年模糊的側臉在碎光中掙紮,像溺水的蝶,每一次振翅都抖落更多光斑。
白長夜指節微緊,掌心卻無物可握。他第一次意識到,時間並非長河,而是一張被反複折疊的紙——折痕處最脆弱,輕輕一撕就碎。
“所以,”他聽見自己聲音沙啞,“你要用時間聖器,替他找回那道聲音?”
“不。”溫蒂搖頭,風絲在她指間絞成死結,“我要替他找回‘自己’。”
湖麵驟然塌陷,漩渦化作一口幽深的井。井底並非黑暗,而是無數重疊的光影——每一幀都是塵時雨,卻又都不是。白長夜看見少年在雨幕中轉身,看見他在雪原上踉蹌,看見他對著虛空喊出一個無人應答的名字。那些畫麵像被風撕碎的日曆,每翻一頁,就有一張臉被刮走。
“看,”溫蒂抬手,風絲凝成一枚極薄的透鏡,懸在井口上方,“這就是他的‘現在’——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連未來都隻剩空白。”
透鏡折射的光斑落在懷表上,靜止的指針突然痙攣般抽搐,逆時針瘋狂旋轉。表蓋內側浮現出一行幾乎被磨平的刻痕:【願你記得風,哪怕忘了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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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夜瞳孔驟縮。那是塵時雨的字跡,卻與他記憶中任何一次都不同——筆鋒顫抖,像被凍僵的鳥,在雪地上最後撲騰的痕跡。
懷表的指針在瘋轉之後驟然靜止,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掐住了喉嚨。
那行刻痕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像一道未愈的傷痕。溫蒂的指尖懸停其上,風絲收緊,又鬆開,最終垂落。
“他最後記得的,是風。”她輕聲道,“可風不會說話。”
湖麵徹底塌陷,幽藍的井口翻湧,像一張被撕開的嘴。那團光影終於凝成實體——一個少年,眉目模糊,胸口處銀線斷裂,露出空洞。他站在井底,仰頭望天,卻看不見他們。
“塵時雨。”溫蒂喚他,聲音輕得像雪落進火裡。
少年沒有回應。他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溫蒂伸手,風絲順著她的指尖垂落,像一條透明的線,試圖縫補他胸口的裂痕。可線一碰就斷,斷口處滲出星屑,像血,又像雪。
“他聽不見。”白長夜說,“也看不見,這隻是一道時間的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