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住,像把接下來的話放在舌尖掂量,確認重量,確認鋒芒。
“我把你當做一個可以交托後背的朋友啊!”
白長夜怔住,像被那一句“朋友”釘在原地。不是“愛人”,不是“同伴”,也不是“歸宿”。是“朋友”——最輕,也最重的一個詞。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聲音低啞得像雪夜裡最後一縷風。
“原來……你把我當朋友。”
“是啊。”白霜雪輕聲答,眼角還紅著,卻不再顫抖,“你以為我留下,是為了聽你一句‘我保護你’?白長夜,我不是來被你保護的,我是來……和你並肩的。”
她鬆開他的衣襟,卻反手扣住他的手指,十指交纏,像把兩柄劍鋒並在一起,指向同一個方向。
雪忽然小了。像是誰在雲端輕輕嗬了一口氣,風停了,雪也停了。天地寂靜得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和十指相扣時,指骨間細微的“哢”聲。
白長夜垂眼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時他還沒長出喉結,還沒學會用笑掩飾疼,也沒學會把“怕”字咽進喉嚨裡。他曾在雪原上獨自練劍,劍尖挑起的第一片雪,就和此刻一樣白,一樣冷,一樣不肯融化。
“並肩……”他低聲重複,像把這兩個字放在齒間磨碎,再慢慢咽下去,“白霜雪,你知道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不會再把你推出去。”白霜雪答得乾脆,聲音仍啞,卻像雪底下冒出的第一株草,細卻倔強,“也意味著——你若再敢一個人去死,我就追到你的黃泉路上,把你拽回來,再親手殺你一次。”
白長夜笑出了聲,笑得胸腔震動,笑得眼眶發紅。他忽然伸手,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動作猛得像雪崩,卻在最後一瞬放輕了力道,像怕把她碰碎。
他抱得那樣輕,像是把一整座雪原的溫柔都壓進這一個擁抱裡。白霜雪沒動,也沒回抱,隻是任他抱著,像一棵在風雪中站得太久的樹,終於允許自己傾斜一寸。她的額頭抵在他肩窩,呼吸慢得像雪落無聲,卻一次比一次燙。
“白長夜,”她輕聲開口,聲音悶在他衣襟裡,像是從地底傳來,“你身上好冷。”
“哪有?相比之下明明是你身上更冷一點。”
“那就一起冷著吧。”白長夜低聲答,嗓音像雪下暗湧的溫泉,帶著一點沙啞的潮氣。
他側了側頭,下頜擦過她耳廓,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一場舊夢。“至少,冷得一致,就不會有人再發抖。”
白霜雪沒接話,隻是指尖在他腕背緩緩收緊,像要把脈搏裡那一下一下的撞動摁進自己的血脈。
“白長夜,一切結束之後,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我的世界看那片海吧,順便再去拜訪一下我的老朋友,他們應該也會喜歡你的。”
“海?”白長夜把下巴擱在她發頂,聲音悶在絨毛般的雪息裡,“界外也有海?會不會……比北境的雪還要冷?”
“冷倒不至於,但顏色更亮。”白霜雪抬手,指尖在他後頸輕輕畫出一道弧線,像在描摹一片看不見的浪,“像把天上的月光搗碎,鋪在風裡,一層層疊過來,連呼吸都帶著鹽味。”
“鹽味……”他低聲咂摸,仿佛舌尖已觸到遙遠的潮汐,“那我會不會一上岸,就被鹹得直皺眉?”
“會啊。”她笑出聲,胸腔的震顫透過相貼的衣料傳給他,“到那時我就站在你旁邊,遞給你一杯放了蜂蜜的涼水——你得一口氣喝光,再回頭衝我皺鼻子,罵我騙你。”
“聽起來倒像是我會乾的事。”他也笑,嗓音低啞,卻帶著一點孩子氣的雀躍,“可若我喝完還是皺眉呢?”
“那就再給你一杯。”白霜雪抬眼,眸裡碎光浮動,像雪夜乍破的魚肚白,“直到你嘗出甜味為止——我那裡的海,甜味藏在鹹澀後麵,要有點耐心才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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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白長夜頓了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一輩子都嘗不出呢?”
白霜雪沒有立刻回答。她從他懷裡稍稍退開一寸,抬眼看他。那雙眼睛此刻亮得嚇人,像雪原上驟然升起的極光,冷冽又熾烈。
“那我就陪你喝到死。”她輕聲說,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一杯接一杯,直到你皺著眉笑出來,或者——”
她頓了頓,指尖在他胸口輕輕一點,像戳破一層薄冰。
“直到我再也拿不動杯子。”
白長夜喉結動了動,像是被什麼堵住。他忽然伸手,再次將她拉進懷裡,這一次不再是雪崩式的猛烈,而是像風雪歸人,終於找到一處可以歇腳的屋簷。
他低頭,額頭抵著她的發旋,聲音低啞得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白霜雪,你說了‘死’字。”
“嗯。”她應得輕,卻穩,“說了。”
“那我就不死了。”他笑了一下,聲音發顫,“至少,在你還能拿得動杯子之前。”
她沒笑,隻是伸手,環住他的背,指尖一點點收緊,像是要把這句話刻進他的骨血裡。
“說定了?”
“說定了。”
雪又下了起來,這一次不是風卷殘雪的暴烈,而是靜悄悄的,像誰在天上撒鹽,一點點覆蓋住他們並肩站立的腳印。
雪落無聲,卻像在給大地覆上一層柔軟的緘默。白霜雪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雪片擦過劍鋒:“白長夜,如果……我們真的一起活下來了,卻突然發現——”
她頓了頓,抬眼望向遠處黑沉沉的天幕,那裡沒有一絲光,像被誰提前掐滅了所有星火。
“——卻發現,我們拚儘一切換來的‘以後’,並不是我們想要的模樣,怎麼辦?”
白長夜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雪色映在他瞳仁裡,像兩粒被凍住的火種。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伸手,把方才滑落到她肩頭的發梢輕輕拂回去,指尖在狐裘的絨毛上停了一瞬,才低聲道:“那就讓它,變成我們所期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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