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地勢平坦,風無山勢阻擋,雖少降雪,但多疾風。呼嘯的風刮過幾間有些簡陋的木屋,在木板的縫隙間發出吱吱的響聲。
蕭亦瀾揮舞著斧子,將前麵木樁上的木柴劈成兩半,隨手放在腳邊,他腳邊已經放了一堆的木柴,然後他停了下來,擦了擦額頭上微冒的汗水。
自從上次在木屋內,樹靈如同召喚了某種儀式一般,蕭亦瀾每次閉上雙眼,便能感受到自己有力搏動的心臟,而且總是不自覺地在眼前浮現出自己全身的筋肉、脈絡,而在這幅紛雜的圖像之中,心臟位置如同鑲嵌了一顆碧綠色的寶石,青光奪目。
自那日起,他身上那種肌肉僵硬的症狀的確開始逐漸緩解,但足足過了兩個月,他才完全恢複如常。如今他已經能運動自如,甚至身體還比受傷前更強健有力。他胸前的傷口已然結起了淡綠色的痂,仔細看,能發現綠色的細絲密集連接覆蓋了整個傷口。
黎錚站在他身後,笑道:“看來二少爺恢複得不錯嘛,這些木柴我或許都不能一刀劈開。你氣力多半比我還要大了,如此看來我在師父手下這些日子怕是荒廢了。想著他那副模樣我就害怕,剛好這番回去,便不用日夜看他臉色了。”
蕭亦瀾用力一揮,將斧頭插在麵前的木樁上,回頭向黎錚笑道:“你誇我我可就當真了。你準備好了嗎?”
“自然。這幾間木屋我都稍微修補過了,過冬禦寒應該不成問題。我看孟姑娘家田裡今年收成似乎不錯,那間倉庫裡還堆了好些,我又幫她打了些野味,不過我比較手生,沒打著多少,短時間內應該足夠了。”
蕭亦瀾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他在這裡已經待了數月,傷勢痊愈之後,便和黎錚盤算著離開此地。他受樹靈救命之恩,打算要把幸存的樹靈以及手中的兩枚命珠送回南疆,黎錚不願再回鐵匠鋪,反正閒來無事,提出要和他同行。臨走之前,二人想為孟琳留下些過冬的柴火和乾糧,也算聊表謝意。
“咱們把孟姑娘一人留在這,有些不好吧?”黎錚有些猶豫地問道。
蕭亦瀾臉上露出忸怩的神色:“這畢竟是人家的家裡,咱們終究是外人,總也不好讓人家跟咱們一起走……”
黎錚露出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故意拖長了聲音,笑著應道:“哦……”
“木頭呢?”蕭亦瀾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沒有接話,岔開了話頭。黎錚習慣叫樹靈木頭,蕭亦瀾也隨他這麼叫,他們在這待得兩個月以來,樹靈竟熟悉了這個名字,它似乎能聽懂,會轉動著它那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作為回應。
黎錚扭頭轉了一圈,沒看到木頭,蕭亦瀾說道:“我去尋它,今天午後我們便走了吧,還得跟孟姑娘告個彆。”
“我還以為蕭公子要不辭而彆呢。”兩人忽的聽見身後傳來輕輕的笑聲,一回頭,正是孟琳。她依舊一身素色的布衣,卻如同勝過霓裳。她身後還背著一個包袱,並不算大,癟癟的可能也隻裝得了幾件衣物。
蕭亦瀾驚訝地看著孟琳身後的包袱,問道:“孟姑娘,你這是……”
孟琳沒有答話,側頭問道:“蕭公子準備去哪呢?”
蕭亦瀾撓了撓頭道:“這一路上與樹靈為伴,要不是因為它們,我可能命都沒了,也算和樹靈一族有緣。因此我打算將這個幸存的樹靈和它們的命珠平安送回南疆。”他似乎覺得講得不夠仔細,補充:“路上我還想回奔海城家裡看看。”
孟琳嫣然一笑,道:“那我便與你們同行,也當有個旅伴罷。不知蕭公子允肯嗎?”
“這……這,我還以為姑娘懷念孟老,不願離開故居,與我們同行吃苦呢……”蕭亦瀾仍舊撓頭笑著,顯得有些慌亂。黎錚看著蕭亦瀾一臉的慌張和窘迫,心中暗笑。
“既然爹爹死了,我不願日日看見這個傷心地,走便走了。”孟琳目光真摯,偏著頭說道,淡褐色的頭發垂下肩頭。
蕭亦瀾注視著孟琳眼中閃現的黯然,說道:“往南邊走路途遙遠,艱辛難免,若是姑娘願意,我可為姑娘在奔海城購一所宅子……”
“公子不願與我同行麼?”孟琳突然開口。
蕭亦瀾看著那雙眼睛,突然發現她的眼睛裡漆黑的眸子隱約反射出點點藍光,猶如夜空星辰。他一時看得呆了。等他反應過來,孟琳正看著他,於是他索性目光注視著孟琳,與她四目相對,連連點頭,燦爛地笑:“那一路上就請姑娘多多關照了。”黎錚倒是在旁邊連連拍手,表示同意。
蕭亦瀾去找到了樹靈木頭。這幾個月來,木頭似乎很喜歡獨自在樹林間,或站或坐,很多次黎錚看見他一動不動一兩天,不注意真的會以為是一棵形狀怪異的樹。蕭亦瀾在附近樹林裡喚了兩聲,就看見一棵樹動了一下,頂上掛著兩顆寶石一般的圓球,赫然便是木頭。
一路上木頭形態怪異,難免招惹事端,蕭亦瀾最終還是選擇用劉峰一夥人的法子。蕭亦瀾和黎錚砍些樹木,用孟琳木屋裡的工具勉強拚湊出一個小隔間,和之前的鐵籠大小差不多,隻是全由木材組成,而且隻有一個框架,四個角上支柱之間是鏤空的,木頭能自由進出。然後他們用麻布將其罩住,在其上部剪出幾個口,隻要他挺身站起,便能伸出頭來。樹靈頗具靈性,他們也不擔心他在人多時突然冒出來。
蕭亦瀾和黎錚還勉強用劉峰等人的馬車碎片拚湊出一輛馬車,將這個隔間安在其上,好在之前劉峰一行人的馬匹在當日混戰中隻死傷和逃掉了一些,卻還剩下一兩匹,足夠拖動馬車,不過這簡陋的東西也用不長久,蕭亦瀾打算回奔海城後再做打算。
三人做好準備之後,當天下午就打算出發。蕭亦瀾剛翻身上馬,卻看見孟琳兀自舉了火把,站在木屋前有些出神。蕭亦瀾明白過來,孟琳似乎是想把這裡燒掉,對她來說,這畢竟是個傷心之地,將這些記憶與舊物一同焚燒,也算些許的慰藉。因此蕭亦瀾勒馬在旁,也不出聲催促。
隻見孟琳沉默了片刻後,忽的一笑,又用力將火把插在了地上,然後翻身到馬車上。
蕭亦瀾有些驚訝,問道:“姑娘不是想把這裡燒掉嗎?”
他問出後發現不對,孟琳睫毛上竟掛著幾顆淚珠,如花上凝露。他頓時有些窘迫,忙道:“姑娘彆……彆介意,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孟琳卻臉帶著笑意,道:“沒事的。我隻是想若沒了此地,我在世上當真再無棲所,實在不忍付諸一炬。”說完她深深地再望了這幾間簡陋的屋子一眼,便不再回頭,輕輕馭馬前去了。
蕭亦瀾看那火把,火光在風中明暗搖曳,片刻便會熄滅。他清了清思緒,也一夾馬腹,跟上前去。
三人依著蕭亦瀾的意思,首先向奔海城走去。他們本來位於平州的北部,而清州南部本與平州東北部接壤,儘管馬車走得很慢,他們還是在十日內抵達了清州奔海城。由於木頭不便於入城,黎錚便和他一同留在了城郊。
自被劉峰等人擄走,已有數月,蕭亦瀾看著熟悉的奔海城,城內的熱鬨和喧嘩聲迎麵撲來,他不免心生波瀾。而孟琳也從未來過這樣熱鬨繁華的大城,顯得頗為好奇,眨著眼睛打量著偌大的街道和屋舍,興致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