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雨季》的餘韻還在摘星樓的梁柱間打著旋,小無心舉著話筒的手晃得像風中的蘆葦:“宗主!第十二首!該唱啥啦?”
李煜傑剛把蘇糖霜塞給他的潤喉糖含進嘴裡,含混不清地哼了聲。他踩著滿地狼藉往台上走,星辰色鬥篷掃過雷嘯天扔在地上的雷光鎧甲,紫電在布料上滋滋跳了兩下,竟溫順得像隻小獸。
“這首給雷老頭。”他突然把黃金話筒往嘴邊一湊,奶聲奶氣的嗓音裹著糖味炸開,“《大哥》!”
雷嘯天正蹲在地上跟蒼木老怪搶最後半壇酒,聞言猛地蹦起來,紫電順著酒壇口往上竄,把剩下的酒液都劈成了細小的水珠:“小兔崽子!罵誰是老頭呢!”嘴上罵著,腳步卻誠實地往舞台邊挪,粗糙的手掌在鎧甲上蹭了又蹭,像是怕沾了灰。
伴奏響起時,樓裡突然靜了半分。不是《裂星》的凜冽,也不是《友情歲月》的滾燙,而是帶著點沙啞的電吉他聲,像生鏽的刀鞘擦過劍刃,又糙又韌。
李煜傑的腳尖在裂開的木板上輕點,突然扯開嗓子唱:“不怕工作汗流浹背——”
第一個音符就劈了叉,奶氣裡硬生生擠出幾分滄桑,逗得台下哄笑。蘇糖霜捂著嘴偷笑,卻看見雷嘯天猛地灌了口酒,喉結滾動的弧度比平時快了三倍。
“不怕生活嘗儘苦水——”李煜傑往前走了兩步,正好站在雷嘯天麵前。他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糙漢,黃金話筒幾乎戳到對方結實的胸膛,“回頭隻有一回,而思念隻有你的笑靨——”
雷嘯天的臉突然漲成了豬肝色,紫電在他耳後劈裡啪啦炸響,像是在掩飾什麼。三百年前魔域那戰,他被魔蛟的毒涎灼傷了半邊臉,是李煜傑的師父背著他在屍堆裡爬了三天三夜,最後笑著說“老雷你這疤真威風”,那是他這輩子聽過最蠢的安慰。
“放了真心在我胸前——”李煜傑突然踮起腳,把話筒遞到雷嘯天嘴邊。這動作太突然,雷老頭沒防備,下意識接了句:“盼望一天你會看見——”
他的聲音粗得像磨盤,跟李煜傑的奶音混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合拍。蒼木老怪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點,常春藤突然纏上兩人的腳踝,把他們往一起拽了拽。
“我是真的改變——”李煜傑唱到這句時,突然伸手拍了拍雷嘯天的鎧甲。那甲胄是三百年前雷嘯天送他的生辰禮,當時他嫌太重,偷偷扔在庫房積灰,直到今天才發現甲胄內側刻著“平安”二字,是雷嘯天笨拙的筆跡。
雷嘯天的喉結又滾了滾,突然搶過話筒吼:“但沒有臉來要求你等一個未知天——”
這一吼太用力,震得話筒都在顫。他想起自己那個沒回來的小徒弟,臨走時塞給他塊親手雕的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刻著“師父等我”,現在那木牌還在他貼身的兜裡,磨得發亮。
“隻恨自己愛冒險——”李煜傑突然搶回話筒,聲音拔高了八度,娃娃臉上帶著點賭氣的凶,“強扮英雄的無畏——”
雷嘯天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發白。當年在蠻荒森林,他為了搶那株能救小徒弟的還魂草,硬扛了毒藤三下重擊,回來時渾身是血,卻對著哭鼻子的徒弟笑說“師父沒事”,其實內臟都移了位。
“傷了心的諾言——”兩人突然同時開口,聲音撞在一起,像兩塊火星四濺的鐵礦石,“到了那天才會複原——”
台下的冰玄子突然抬手揉了揉眉心。五百年前仙魔大戰,他跟最好的朋友約好要一起喝慶功酒,最後卻隻捧著對方染血的劍回來,那壇埋在桃樹下的酒,到現在還沒開封。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李煜傑突然往後跳了一大步,張開雙臂轉了個圈,星辰色鬥篷在空中旋出個利落的弧,“我不愛冰冷的床沿——”
雷嘯天突然爆發出一陣粗糲的笑,笑聲震得瓦片簌簌往下掉:“說得好像你做過大哥似的!”嘴上笑罵,卻從懷裡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往李煜傑懷裡一塞。
是塊麥芽糖,硬得能硌掉牙,卻甜得發膩。三百年前李煜傑剛入師門,總搶雷嘯天的糖吃,這老頭嘴上罵他饞,兜裡卻總備著。
“不要逼我想念——”李煜傑把糖塞進嘴裡,含混不清地唱,糖渣掉在話筒上,“不要逼我流淚我會翻臉——”
雷嘯天突然伸手,粗魯地揉了揉他的頭發。這動作太自然,像是做過千百遍。三百年前他也是這樣,在李煜傑練劍摔倒時罵他沒用,轉身卻偷偷把劍刃磨得更光滑些。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蘇糖霜突然開口接了句。她的聲音清潤,像山澗的泉水,正好中和了兩個男人的粗糲。雷嘯天愣了愣,看著蘇糖霜走到李煜傑身邊,自然地幫他拂去鬥篷上的灰塵,突然想起這丫頭當年被困隕星帶時,也是這樣溫柔地幫李煜傑包紮傷口,明明自己也受了傷。
“我隻想好好愛一回——”李煜傑伸手握住蘇糖霜的手,兩人的指尖相觸時,都微微顫了下。台下的摘星宗弟子突然開始起哄,有人吹著口哨喊“宗主夫人”,被蘇糖霜瞪了一眼,卻笑得更歡。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時光不能倒退——”雷嘯天的聲音突然低了些,紫電也收斂了許多,像怕驚擾了什麼,“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他想起自己那個沒回來的小徒弟,要是還在,現在該也像李煜傑這樣,身邊站著個溫柔的姑娘,吵著要學新的劍法。他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燙,趕緊仰頭灌酒,卻發現酒壇早就空了。
蒼木老怪不知何時走上台,常春藤纏著雷嘯天的胳膊晃了晃,像是在安慰。老怪的聲音帶著樹皮般的粗糙:“來,老雷,接著唱。”三百年前他師弟走的時候,也是這樣拍著他的肩說“師兄,接著走”。
“放了真心在我胸前——”四個聲音突然交織在一起。李煜傑的奶氣,蘇糖霜的清潤,雷嘯天的粗糲,蒼木老怪的滄桑,像四條不同的溪流彙入同一片海。
冰玄子站在台下,指尖的冰花突然融成了水,順著指縫滴在地上。他想起好友臨死前說“彆報仇了,好好活著”,原來不是慫,是真的希望他能放下。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李煜傑突然拽著蘇糖霜往台下跑,雷嘯天和蒼木老怪被常春藤牽著,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麵。四人在人群裡穿梭,黃金話筒的線纏上了摘星宗大弟子的劍鞘,又勾住了魔族修士的酒壇,卻沒人在意。
“我不愛冰冷的床沿——”他們跑過冰玄子身邊時,李煜傑突然把話筒塞到他手裡。冰玄子愣了愣,看著四人的背影在人群中閃成模糊的光點,突然低聲唱起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破冰的力量,像初春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冰封的湖麵上。
“不要逼我想念——”樓外的流星雨不知何時停了,夜空露出墨藍色的底色,星星亮得像撒了把碎鑽。摘星宗的弟子們手拉手圍成圈,把他們四人圍在中間,唱得東倒西歪。
“不要逼我流淚我會翻臉——”雷嘯天突然脫下鎧甲,露出結實的臂膀,上麵布滿了新舊交錯的疤痕。他舉著酒壇當話筒,吼得比誰都賣力,紫電在他周身織成一張溫柔的網,護住了圈裡的每個人。
蘇糖霜靠在李煜傑肩上,聽著他跑調的歌聲,突然覺得這比任何仙樂都動聽。三百年前隕星帶裡,他也是這樣唱著不成調的歌衝過來,劍光劈開隕星,也劈開了她心裡的冰封。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李煜傑低頭在她耳邊唱,溫熱的氣息混著麥芽糖的甜,“我隻想好好愛一回——”
蘇糖霜笑著掐了掐他的腰,卻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很熱,帶著常年練劍的薄繭,卻比任何暖爐都讓人安心。
“時光不能倒退——”合唱聲突然變得整齊,像是有人指揮似的。雷嘯天的粗吼,蒼木老怪的沙啞,冰玄子的清冽,還有無數年輕的、蒼老的、稚嫩的聲音,都融在了一起,“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李煜傑突然舉起兩人交握的手,對著夜空大喊:“明天不夠!要好多好多年!”
雷嘯天跟著吼:“對!還要喝光所有的酒!”
蒼木老怪的拐杖在地上敲出響亮的聲:“還要種滿忘憂藤!”
冰玄子望著夜空,輕聲說:“還要把那壇酒喝了。”
台下爆發出更響的歡呼,連樓外的山林都傳來回聲。有年輕的修士開始燃放煙花,五顏六色的光映在每個人臉上,像打翻了的胭脂盒。
李煜傑看著眼前這一切,突然覺得黃金話筒有點沉。他把話筒往雷嘯天懷裡一塞,拉起蘇糖霜的手就往摘星樓外跑。
“喂!歌還沒唱完呢!”雷嘯天在後麵喊,卻沒追上來,隻是舉著話筒繼續吼,聲音比剛才更亮了。
兩人跑到樓外的草地上,流星雨不知何時又開始下了。細碎的星屑落在蘇糖霜的發間,像撒了把碎鑽。李煜傑突然蹲下身,在她耳邊輕輕唱那首沒唱完的尾句:“時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蘇糖霜笑著捶了他一下:“又跑調了。”
“跑調你也得聽。”李煜傑抬頭,睫毛上沾著星屑,亮晶晶的像隻小獸,“聽一輩子。”
遠處的摘星樓還在傳出喧鬨的歌聲,雷嘯天的破鑼嗓子尤其突出。夜風帶著酒香和花香飄過來,蘇糖霜突然覺得,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顛沛,都在這一刻有了歸宿。
她伸手抱住李煜傑,把臉埋在他帶著星辰氣息的鬥篷裡:“好啊,聽一輩子。”
樓裡的歌聲還在繼續,像條沒有儘頭的河,流淌在每個人的心裡。那些愛過的、恨過的、失去的、擁有的,都化作了此刻的音符,在星空下輕輕搖晃,等著被唱成更長遠的故事。
《大哥》的餘音還在摘星樓的磚瓦間震顫,雷嘯天正扯著蒼木老怪掰扯誰唱得更有江湖氣,李煜傑已經被蘇糖霜拽到了角落裡。她指尖捏著塊剛從他鬥篷裡摸出的桂花糕,笑眼彎彎:“第十三首打算唱什麼?再唱哭幾個老前輩,摘星樓的屋頂都要被眼淚淹了。”
李煜傑咬了口桂花糕,糖渣粘在嘴角:“唱首能讓雷老頭蹦起來的。”他突然打了個響指,黃金話筒不知從哪飛回掌心,轉身時星辰色鬥篷掃過堆在牆角的酒壇,驚起一串清脆的碰撞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下一首——”他跳到台上,對著滿堂喧鬨猛地揚聲,奶氣裡裹著股清亮的勁,“《任逍遙》!”
話音未落,雷嘯天手裡的酒壇“哐當”砸在地上。他扯掉礙事的披風,紫電在肱二頭肌上劈裡啪啦竄,活像頭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猛虎:“這歌老子熟!當年闖魔域時天天哼!”
蒼木老怪的常春藤突然瘋長,順著梁柱纏上穹頂,在琉璃燈影裡織出片搖曳的綠簾。冰玄子指尖的冰晶不再凝結成花,而是化作把剔透的長劍,劍身在燈光下晃出清冷的弧——那是他好友生前最愛的劍式。
前奏響起時,滿樓的喧鬨突然收了半分。不是纏綿的弦樂,而是急促的鼓點混著笛音,像馬蹄踏過青石巷,又像劍鋒劈開晨霧。李煜傑踩著鼓點轉了個圈,星辰色鬥篷旋出的弧度裡,竟抖落出幾片細碎的星砂,是他偷偷藏在夾層裡的隕星碎屑。
“讓我悲也好讓我悔也好——”他開口時故意壓粗了嗓子,卻還是藏不住尾音的奶氣,像隻學狼叫的小獸,“恨蒼天你都不明了——”
雷嘯天突然扯開嗓子應和,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讓我苦也好讓我累也好——”他往前踏了三步,每一步都讓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紫電在他腳邊炸出細小的坑,“隨風飄飄天地任逍遙——”
這一嗓子喊出,台下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叫好。摘星宗的大弟子把劍鞘往桌上一拍,竟跟著打節拍;魔族修士們收起了獠牙,有個紅發青年甚至解下腰間的骨笛,吹起了不成調的伴奏。
蘇糖霜站在台側,看著李煜傑在台上蹦跳的身影,突然想起三百年前他剛學劍時的模樣。那時他總愛偷穿師兄的大鬥篷,拖著比人還高的劍在演武場轉圈,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說要“一劍劈開魔域”,被師父追得滿場跑。
“英雄不怕出身太淡薄——”李煜傑突然指向雷嘯天,黃金話筒差點戳到對方鼻子,“有誌氣高哪兒天也驕傲——”
雷嘯天的老臉突然漲得通紅。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不過是個給仙門打雜的小廝,因偷學劍法被逐,是李煜傑的師父拍著他的肩說“英雄不問出處”,還把自己的佩劍送了他。那把劍後來斷在魔域,現在還供奉在摘星宗的祠堂裡。
“就為一個緣字情難了——”蒼木老怪的拐杖突然在地上敲出急促的點,常春藤纏上他的手腕,開出串白色的花,是他師弟最愛的品種,“一生一世想補補不牢——”
冰玄子握著冰晶長劍的手緊了緊。五百年前他和好友約定平分天下,最後卻隻能在對方墳前倒滿烈酒。劍身上映出的自己鬢角已霜白,可記憶裡那個搶他酒喝的少年,永遠停留在十七歲的模樣。
“相愛深深天都看不到——”李煜傑突然跳下台,赤著腳踩過滿地碎酒壇,星砂混著酒液在他腳邊暈開,“恩怨世世代代心頭燒——”他跑到蘇糖霜麵前,突然伸手攬住她的腰往台上帶,掌心的溫度燙得她指尖發顫。
蘇糖霜被拽到台中央時,正好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三百年前隕星帶裡,他也是這樣紅著眼眶拽住她,劍上的血滴在她手背上,嘴裡吼著“跟我走”,身後是漫天砸落的星辰。
“有愛有心不能活到老——”兩人突然同時開口,她的清潤混著他的奶氣,竟比任何和聲都動聽,“叫我怎能忘記你的好——”
雷嘯天突然往嘴裡灌了口酒,酒液順著下巴流進領口。他想起自己那個沒回來的小徒弟,臨走時塞給他的平安符還在懷裡,繡符的絲線磨得發亮,卻再也等不到主人來贖。
“讓我悲也好讓我悔也好——”李煜傑突然把話筒塞給蘇糖霜,自己搶過冰玄子手裡的冰晶長劍。他明明不會使冰係法術,卻憑著記憶揮舞出好友的劍式,劍身在燈光下劃出的弧裡,竟凝出細碎的星火,“恨蒼天你都不明了——”
冰玄子的眼眶突然熱了。他看著那笨拙卻認真的劍式,像看到當年好友教他練劍時的耐心模樣。那時他們總在月下比劃,好友總說“阿玄你這招太急”,現在想來,最急的是歲月,連句告彆都不肯多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