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活了下來,淌著你自己的血,踩著你自己的骨,我汲取著你的生命力,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
“我怎麼會怨你,我怎麼會恨你,明明你才是讓我活下來的人不是嗎?”
江暮塵的聲音不再是歇斯底裡,他緩慢又低沉的繼續說著,言語間的利刃不僅刺向江渺,也把他自己剔骨剝肉,變得血肉模糊。
多荒唐啊,作為兄長時的江渺對他唯一的期盼僅僅是活下去,他為此甚至連自己都可以拋棄。
他怎麼可能去怨恨這樣的一個人,可他又控製不住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迷茫。
江暮塵,他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年少時他像一個不得不背負的責任,折磨著所有愛他的人,扒在他們身上,敲骨吸髓。
父母兄長一筆筆的付出壓在他的身上,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懦弱膽小,不願意往前走了,難以再向前踏出一步。
而江渺便在那時,對他許諾了半生,他說會一直陪著他,帶著他走向生的儘頭。
江暮塵在這則承諾中淪陷了。他猶豫、遲疑、不肯向前,可他側過頭,就能看到有人站在他身邊,神色淺淡的等待著他。
他的人生不隻有“活著”兩個字,有父親江白,母親陸敘菀,還有貫穿了他半生的江渺。
江白和陸敘菀死了,江渺托舉著他,完成了他曾經最淺顯的願望後便消失了。
從此江暮塵的人生就什麼都沒了。
江暮塵以為,江渺是因為兄長的身份,是因為他愛自己的弟弟,所以會這麼做。
但黃泉之水洗刷過七情六欲,愛恨顛倒,站在另一個角度他終於看懂了江渺,而這個事實讓他崩潰,眩暈欲嘔。
江渺不愛他,無關愛情,連一絲一毫的親情都沒有。
這個事實讓他恍惚,覺得難以置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
你向他求什麼,便會得到回應,即使他們之間什麼聯係都沒有。
“你怎麼、怎麼就能連愛都沒有,不是責任,不是牽掛。你怎麼就能平淡如水的選擇付出?”
這個認知擊破了他最後徒勞的掙紮,江暮塵由此生出了一絲纏綿悱惻的恨,不是對著江渺,是對著世界所有,包括他自己。
現在,這個人又要再次踏上不歸路。
像當年他祈求著對他說“我想活下去”,他又一次如一位傾聽眾生所願的神明,無悲無喜的開始完成他們的願望了。
蘇眠鳳或許對他說了什麼,可所有人都不願意江渺再次入場了。他卻仿佛看破了人心,一意孤行。
“我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江渺,你給了我新生,可我隻是想讓你多在乎自己一點,哪怕一點點呢!”
淚水含著苦澀的味道一滴滴的墜落,江渺安靜的看著江暮塵落淚,看著看著,她其實還是能瞧出來區彆。
印象裡最深刻的是無岸河江暮塵的落淚。他麵容悲戚,不是一般的狼狽,被她揪著衣領提到半空中,眼睛紅紅的,眼淚混合著聲嘶力竭的聲音一同砸向她。
那些淚水偶爾會滴落在她的手臂,沿著陸敘菀留給她的金色印記蜿蜒流下,有些癢,但她心中一點波瀾都沒有。
如今江暮塵的落淚太安靜了,黝黑的眼瞳裡流出淚珠,讓人覺得這會不會是琉璃珠的水澤。
他像個精致完美的娃娃,連哭泣都了無生息。
沉寂了許久的人終於說話了,可他說的話卻讓江暮塵更加無力了。
“對不起。”
江暮塵幾乎要慘笑出聲了,他把所有的壓抑堆積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爆發了,一切的話都說儘了。
他以為江渺會懂、會明白,就算隻有一點點那也足夠了。
江渺該理解後誕生出一絲怒氣,對著江家、對著他、對著居神地,乃至天地也好。
這個人該生氣啊,而不是像被剝奪了七情六欲,如久居在雲霧間的神明,含著不解卻還是向他道歉。
他換來的居然是一句道歉,一句讓他切齒咬牙、甚至吐出血的道歉。
江暮塵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了,擋不住他一往無前又固執的走上這條路,可他真的不願意了,誰都好,他隻是不想要江渺再這般無欲無求的做出犧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