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眠鳳坐在石頭上,她幾乎是俯視的看著眼前的人,就像在輪回鏡裡那般一眨不眨的看著回憶裡的少年。
江渺握住了她的手,微弱的暖意如淚珠落下時轉瞬即逝的溫熱,讓人覺得像在被灼燒,她甚至覺得從相握的部分開始,麻痹的感覺流轉到了全身。
她們對視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而蘇眠鳳的回憶卻染上了火星,它此刻便像一幅被火燒的畫卷,火舌從邊緣開始舔舐蔓延,灰燼飄飛,把一切都付之一炬。
“但我不要了。”
蘇眠鳳忽然緊緊回握上了她的手。
隨著滔天的火勢席卷,她的回憶在燃燒中扭曲、蜷縮,草地、火堆、人像,通通化作一片片飛散的焦黑碎片,被燒得徹底。
灰燼如雪,紛紛揚揚飄散在她們兩人之間。鮮活的回憶畫麵被焚儘,隻留下數不清的灰白殘骸,像一場無聲的葬禮。
“沒有必要了,江渺,我已經做出了選擇。”蘇眠鳳的模樣慢慢變了,眼眸半金半紅,滿頭青絲成了燦然的金色。
“我生來便被賦予了厚望,金烏的血脈在我身上有了前所未有的應現。一出生,他們便說我是金烏降世,是天生的尊者。”
“我六歲拜入師父蘇聞弈門下,一步登天,成了金烏神宮的少宮主。十多年苦修,煉心、破幻、出世曆練,就連龍族的少主雲棲羽,和我對上也輸多勝少。”
“師父的心血儘耗在我身上,天煌對我多有厚望照拂,我的師長和親緣傾儘一切在培養我。”
蘇眠鳳握著江渺的手,邊說邊貼近青年難得露出怔愣的臉。
“江渺,我們是不一樣,你和我們都不一樣。”
“於我而言,上雲承載了我的一切,它是我的故土,是我的家。我的師長和親緣都在這裡,我為之要守護的一切都在這裡。災禍降世,所有人都無所遁形,金烏神宮的弟子越來越少,每一次出門四處奔波救助,回來都是傷痕累累、少了人的。”
“清濁之氣二分,沒了日月的壓製,濁氣四溢亂人心智,禍亂世間。僅僅隻有半月,妖族人族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它們被一群沒了心智的人和妖占領了。”
“活著的人要忍受肉體上的痛苦,還要麵臨精神上的淩遲,對昔日相熟的麵孔痛下殺手,這是一場極其可笑的戰爭。”
少女的麵容慢慢變得成熟,她銳利,堅韌,且帶著無可匹敵的鋒芒。
“上雲需要太陽,需要月亮。”
“我能做,便做了。”
天光的流逝不會被她一個人補好,可沒了她,上雲此刻還會是永夜,濁氣下沉,誘人入魔發狂的混亂模樣。
“忍受著魂魄被抽取的陣痛,我來到了月落尋找聖女和沈淮,而我留了私心,獨獨在下界留了兩年。”
蘇眠鳳彎起眼睛笑了,她伸出左手輕輕摸了摸江渺的臉,“墨無涯啊,你總是讓鳳眠頭疼又想念。”
兩年,說多便嫌少,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得見江渺的時間也不過隻有兩個半的兩年罷了。
“你該怎麼把日月給我呢?再次為它流血嗎?”
“江渺,上雲血洗了江家,連魂魄都沒留下。我做不到漠視和縱容,但我還是成為了沉默的大多數。即使我再怎麼尋找真相,它也是殘缺不全的,我無法具體得知你們究竟遭遇了什麼。”
“上雲是我的家,而你呢?它對你來說會是一個血腥的劊子手嗎?”
“那裡誰都不歡迎你,江渺,他們把一切過錯都推給了黃泉主,說黃泉倒反,亡魂重臨此世,攪亂蒼生降下殺戮大劫。”
江渺越聽,心中越生出事情脫離控製的不安感,她沒有撥開蘇眠鳳的手,想要勸說她的話也全都卡在了嗓子裡。
蘇眠鳳是因為歸屬感才義無反顧的做出了奉獻,但她拒絕了她的承諾,哪怕她知道自己做得除了拖時間再無彆的作用,她也沒有選擇退縮。
她的勸說對蘇眠鳳來說,不過是在踐踏和貶低她的初心。
正如蘇眠鳳說的那樣,站在她的位置上,沒人會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