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奇，其實嬿婉也有些無奈，這些物件串聯起來都與瀾翠脫不了乾係。先前的也就罷了，偏偏這菜油是要用於縱火的，她不僅不能坦白，還相當怕進忠到時把餘常在臥房起火的事兒真正聯想到她身上。
但自己與餘常在毫無關聯，扣黑鍋也不能隨意扣得上，她心下如此安慰自己。
“你彆忘了本宮就好。”於是，她壞笑著一拍進忠的肩側。
“奴才死一遍也忘不了您，”他的肺腑之言引來了公主的怒目瞪視，他連忙解釋：“奴才不喜歡千篇一律的尋常女子，隻喜歡您一人，也隻記得您一人。”
他原本還想了不少美好的修飾詞，用以描繪自己心中她的形象。但她經曆了一世，變了太多，他既不好形容，也怕自己形容錯了，更怕自己形容的是現今的她而非從前的她，對從前的她不公平。
反之也是一樣的，對哪一世的她都同樣不公平。既然如此，他乾脆就不描述了，以一句玩笑作為結語：“與您相處後還能忘了您，那多半是得了呆病。”
他怎麼總與“呆病”一詞過不去，嬿婉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莫名生怕他對餘常在有些了解。
但他是禦前副總管，無論如何也不該扯得上壽康宮的先皇嬪妃，且餘常在都瀉成了缺口的糞缸，他不也沒作出表示？自己定是多心了，她不一會兒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本宮真要走了，你去洗漱睡下吧。”她將門推開一條細縫，仔細地向外偵查一番，正欲離開，發覺他仍立在身邊注視著自己。
“奴才得目送著您出門才安心。”他語氣稀鬆平常，忽而略一傾身湊近她的發髻。
她以為他要親吻自己的青絲，立時站定不動，忍著呼之欲出的喜悅隻待他的動作。
“怎麼又止步了？快回去吧。”他絲毫沒有作出她想象中的舉動，反而退開一步輕笑，嬿婉不免有些沮喪。
“是不是…是不是想再環抱一下奴才？”眼見公主無動於衷，他結巴著道出自己的猜想，臉卻不爭氣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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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他還算識抬舉，嬿婉雖未想到這一層，但既然他發出邀請，自己豈能不占這個白來的便宜。她勾唇一笑，旋身撲入他的懷裡。
感受到他的氣息觸及自己的發頂，她內心已權當他親吻過自己了。
這一回的分彆不那麼令她橫生離思愁緒，因為她知道他很快便會送菜油來。等待誠然是漫長而無趣的，但等待的儘頭懸著一盞明光瓦亮的燭燈，她循著燈火便能時刻感受到徹入心扉的暖意。
直到公主的背影沒入宮道的儘頭，他才掩實門縫，行回窗前沉思。
她的發絲間飄漫著一股淺淡的桂花香，定是用了她原先的頭油，而非使用了自己送去的那五瓶。但僅憑這一點，他還是無法斷定她將頭油用在了何處，畢竟她也有可能因使不慣而全賞了春嬋。
可她連自己搛的菜都情願全吃完，又怎會將頭油棄置不用，哪怕在見自己時抹上裝裝樣子也更合情理。
他既覺得自己在她眼裡不該有如此高的地位，送去的東西不喜丟掉便好，又承認自己現如今在她心目中的確就是仙君般的存在，她怕是不會輕易嫌棄。兩念相搏，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她未用無味頭油的事成了一樁撲朔迷離的懸案。
“一桶菜油”更是橫亙在他心裡，惹得他百般思量，越斷不出緣由越焦慮不止。
難不成她對烹飪所需油量全無概念，那怕是要出事。他唬得坐立難安，再回想起她好歹拾掇過雞鴨肉，又覺得不至於此。
要麼她最急求的便是桶，可桶又能做什麼，他半點思路都不曾有。
但既已答應她購入這樣物件，自己已是無退路了。他苦惱得無法入眠，隻得繞圈踱步，無意間瞅得自己日常照著刮須的舊銅鏡，他又懵怔住了。
他將自己的麵容照了又照，隻覺自己獐頭鼠目，又顯然是個登不得台麵的猥瑣閹人，橫豎想不通公主為何會認為自己的長相上佳到拔尖的地步。
他長歎一口氣，內心百感交集，後怕的情緒悄無聲息地滲入他通身上下每一汗孔，他觳觫著歪倒在了床榻上。
無關公主萬一想起前塵往事會發生什麼，僅是現狀就極儘可怖，她熾烈的愛意分明不是自己能承載的。如此下去，他已完全料不到自己與她二人會走向何方了。
本能一度勸告他需得遏止，但情緒上湧時他分毫也做不到。他強迫自己閉目入睡，不能再糾纏於這個絕無結果的永恒問題。
夢中的情形光怪陸離，他確信自己沒有夢到公主、抑或是炩主兒。但他見到了火光，模糊不清的殿閣像是春雨舒和的模樣。
原是夢到了前世的舒妃自焚，他漠然地望了一眼，毫不停留地離開了。
隨著腳下步履匆匆，宮人們呼喊救火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的心卻漸漸不安起來。他想起是自己慫恿了炩主兒將坐胎藥一事告訴舒妃，這才致使了她的絕望自戕。
其實他並不覺得自己和炩主兒占了主責，更不明白事後這樁罪孽為何能跳過太後、皇上，儘數壓在炩主兒身上。但事情的結果就是如此，他想不通，但事到如今，早已沒了複盤的必要。
他分明已離開那座起火的殿閣很遠，但火灼的呲呲聲猶在耳畔不休。他想掩耳疾行，拚命將此景象甩至身後，卻愕然發現自己行經一圈，又回到了起始。
依舊是潑天的火舌，暴虐地舔舐著支離破碎的宮室。他怔目立在原地，呼吸驟然變得急促。
不好，公主就是想要縱火，腦中閃過此念，他猝不及防地醒來。
他掀開薄被，起身大口喘息，灼熱的熊熊火焰卻似還在眼前。待他翻滾著下床，推窗大口吸入沁人心脾的夜風，才逐漸緩過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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