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章
“下次還敢與本宮開這樣的玩笑麼?”待他抬眸,麵露一副生無可戀之狀,嬿婉才怡然自得地開口。
“不敢了。”他將腦中顯映出的大彘驅走,訕笑著回應她。
自己也是糊塗了,她分明從前世延伸到今生都厭惡極了太監,而自己卻是個例外,無論如何都與孫財大為不同。他心潮澎湃,貪戀地望著她笑盈盈的麵孔,感到四肢百骸中儘是衝湧攢動的暖流。
“本宮真的不想事事都麻煩哥哥,”既是實話,但於此而言也是違心話,她想起自己雖打了岔但還未向他解釋,隻好編纂出更大的謊言:“本宮是想‘狗仗人勢’…”
“什麼?”進忠麵色一變,隻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切地追問。
“哥哥怎麼一驚一乍的?本宮是想借皇阿瑪的威風,你太無趣了,一丁點都不懂俳諧話,”她佯裝惱怒地去點他微張的厚唇,被他偏首躲過,她乾脆輕拍了一記他的帽冠,接著道:“本宮牽扯出皇阿瑪的聖意,大彘他下回就不敢怠慢,至少總不敢短永壽宮的佐料。這樣一下子治標又治本,本宮就不用屢屢前來害你破費了。”
公主一直偷潛至他的他坦本就風險極高,她這般思量他必不可能認為是錯的。雖略有些遺憾不能頻頻見她,但與她有可能被損毀的清譽相較,他還是寧可少滿足自己的私心。
“奴才明白,您的思慮很合理,是奴才想淺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著,卻不再把頭垂下,隻滿心偃意地領受著她目光中流露的萬般溫柔。
“還有…本宮是真心實意喜歡你,彆說那頭腸肥腦滿的東西…就是誰也不能和仙君你比啊。”眼望咫尺之距的雋秀麵孔,嬿婉早已心猿意馬,支吾著低喃道。
他的心又怦然躍動了一番,不由得想到曾經她笑嗔自己“有個奴才樣兒”時的光景。前後串聯,他此刻已篤定她當時是耐著性子強忍自己的騷擾,但莫名其妙地,他還是猛然笑得渾身顫抖。
“完了,本宮把仙君騷擾得犯了瘋病。”公主陰陽怪氣著睨他,他越發忍不住,眼淚都溢出了少許,擺著手道:“還請您‘有個主子樣兒’。”
嬿婉理解不了他因何而樂,以為他又開始不滿自己對他的稱呼了。她也不辯解,隻裝作一臉悻悻的模樣嘀咕:“本宮不就隨意抒發下‘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感慨麼?你至於這樣?”
他笑得失了神,雖未聽清她的低言,但豈能不知她方才在竭力表達自己的心意。他幾乎接不上話,鬼使神差地說道:“可您曾經還萬分嫌棄奴才…嫌棄奴才無趣。”
“本宮是嫌你?”她猶如聽到了什麼天大的謔語,又驚又笑地將他的身子撥正,一字一頓道:“你怕是沒見過本宮真正厭惡一個人的樣子。”
他恍惚間差點口不擇言說自己已深刻地見識過,好在她及時地引袖振臂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疑惑了半瞬,驟然發覺她是在以臂彎比劃孫財的大腹便便,又添了個一手扇風一手掩口作嘔的動作。
“好,這下奴才確實見過了,”公主蹙眉興歎的樣子都十分動人,也令他忍俊不禁:“咱們能避就避,實在避不過也隻好拿他當笑料了。”
“對了,本宮求你代買的油你得多買點兒,最好足足一大桶,”她思前顧後,無意之下開始了畫蛇添足,思忖著叮囑進忠:“你千萬不能買少了,本宮要烤數十遍肉,烤得十全十美了再呈去給皇阿瑪。”
他心神一凜,隱約覺著不大對了。炙烤肉片根本用不了多少菜油,就算數十次又如何,能用得了一桶?僅求少量瓶裝的油說是要練蒸煮烤燉各樣肉菜還說得過去,可一大桶油怎麼想都不太可能是這般用途。
難不成公主要縱火,他敏銳地猜中了,但第二刻就開始難以置信,以至暫且推翻了這個結論。
以她目前的人際關係來看,她壓根兒沒有與誰水火不容到需要以此烈舉大行魚死網破之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可能貿然開口問詢,隻能先不假思索應下再靜觀其變。
“您可真精益求精。”他輕笑著調侃,實則正細致入微地觀察公主的神色。
進忠像是仍舊沒有起疑,她此刻還是較為放心的,但不論其是否被自己徹底騙過,她都打定了主意絕不鬆口。
她露出一副天真坦率的表情,俏皮地回應他:“也不算精益求精吧,本宮練好了手藝得多去兩趟,畢竟本宮特彆想念皇阿瑪,總是想得抓心撓肝。”
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進忠當即閉目而笑,又在內心譴責自己為何總把公主想象得格外狡猾。
微弱的星火瑟瑟飄搖,燭芯即將燃儘,周遭不知不覺間已昏晦非常。
“那日你提醒本宮和額娘遠離紅答應,還得謝謝你,不然就無端生是非了。”公主倚靠在他身上,不知想起了什麼,身子一激,複又安定下來,絮絮向他低語。
“奴才知道,承炩當時受大驚了,”他完全讀出了自己的心思,攬過她的肩膀安撫,嬿婉微微顫栗著感受他帶給自己的溫熱,又聞他勸說:“奴才都看到了,這一幕您多半記憶猶新,甚至終日為此憂擾恐懼。但您隻是閱曆少,其實這樣的事在紫禁城中不罕見,以您一人之力是無法阻止的,您隻能見多、看淡,再逐漸適應、逐漸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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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禦前當差,定是經曆了不少風雲詭譎的宮廷紛爭,”她歎了口氣,進忠以為她要向自己征詢求教,不曾想她卻怏怏地撫向自己的臂彎,又一撚他的袖口道:“本宮說句心裡話,你彆動氣。”
“奴才會乖乖聽話的,絕不動氣。”他連忙舉雙手以討饒,抑或是討公主開心。
“本宮從前就想過,你從年少起就在宮中服役,吃過了千百樣的苦,也經過了數以萬計的大小事,這才磨礪出了現如今的性子。但不知為何,本宮後來越來越覺得你本身就是一位處事很老成的長者,就好似天庭裡被貶下凡塵的上仙一樣,讓本宮忍不住地向往,又捉摸不透。”公主的話讓他毛骨悚然,他確知自己演得不夠好,但不知她竟已憑銳眼盯破了他的第一層偽裝。
“所以…你真的是被貶謫的仙君嗎?”他正愁如何辯駁,想不到她又打起了趣。他慌亂無措地與她相視,漸漸反應過來自己其實沒有完全被她拆穿。畢竟她再如何聰敏警覺,也隻能猜測,無法敲定事實。
“犯了多大的錯,怎麼能被貶來這裡啊…”被他如此注視,嬿婉心亂如麻,不自覺就口出狂言,隨即又意識到自己揭了他的傷疤,忙不迭補救:“不,也許是上天看本宮活得太辛苦實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特意派你來援救本宮的。”
她怎會脫口而出活得太辛苦,與前世一目了然不同,他思量不出具體緣由,於是心下越發不安。
“您是不是做噩夢了?”病急亂投醫,他其實投中了,但她半瞬都沒有遲疑,直接否認:“不,本宮睡眠挺好。”
既不是噩夢,那隻能是衣食住行的待遇方麵了。他太相信她,以至於連一絲她撒謊的可能性都沒有考慮,直接偏航去了另一個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