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主,四阿哥快來了。”日暮時分,春嬋在一旁提醒,床榻上的魏佳慈文醒轉不久,嬿婉正在給她額娘喂粥。
四阿哥承淇的親額娘是早逝的馬答應,不久他被過繼給年長無子的慧妃,又過幾年慧妃也不幸薨逝,他成了阿哥所裡沒有額娘的孤身阿哥,雖身邊也有幾個嬤嬤太監伺候著,但終究是不比其他阿哥。
小他兩歲的十公主承炩也就是嬿婉,雖有額娘,但久居冷宮一般的永壽宮,常年隻與額娘、春嬋相依為命。兩人莫名有了同病相憐的共感,久而久之承淇總會抽空帶些零嘴或小物件避著人來看看十妹。再後來嬿婉怕承淇被有心人盯上做文章,加上承淇的功課也愈加繁忙,就每回與他約定好相見的下一日,到了日子她就去永壽宮外候著。
“嬿婉,去和你四哥玩吧,我這裡無礙。”魏佳慈文撫著嬿婉的手,她病容倦態,但見了嬿婉總是慈愛地笑得眉眼彎彎。
“嬿婉”是她給承炩起的小字,是她們永壽宮三人知曉的秘密,春嬋不便直呼公主的名字,所以也隻有她會這麼喚嬿婉。
“額娘,你好點了嗎?”嬿婉還是擔心她,猶豫著遲遲不肯走。
“額娘很好,喝了你冒雨取來的藥,覺著渾身都是勁兒,如今是哪兒都不難受了。”春嬋早把嬿婉的事悄悄和她說了,慈文心疼女兒淋了雨又傷了膝蓋,但知再提她的傷也於事無補,所以儘力做出康健的模樣讓她少些憂心。
嬿婉出永壽宮時看見承淇已經在候她了,見她出來,承淇像變戲法似的從袖裡取出一個紙包。
“十妹,我給你帶了些糕點。”
承淇頭戴駝色翻毛瓜皮帽,身穿狐絨團花大馬褂,足蹬一雙繡金青緞麵靴子。嬿婉見了他的裝扮,噗嗤一聲笑出來,都忘了接他的糕點:“四哥,你這身兒穿得匪氣。”
“我是穿了身新衣裳亮堂堂地去皇阿瑪那兒受他的考驗,哪是匪氣?”承淇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把手又往前一遞,嬿婉接過小心拆開。
“這糕點還各式各樣呢,四哥從哪兒弄來的?”梅花酥、豌豆黃、芋頭糕、棗花糕、綠豆糕一個挨著一個,紅的紅綠的綠,色澤上就配得爭奇鬥豔的。偏生那字樣花紋也刻得巧,“同心”“鶴壽”“偕老”“長福”“安康”,都是好字眼,嬿婉看了眼都亮了。
“我叫小太監去宮外頭的合緣齋買的,宮裡可吃不著,禦廚做不出來。”承淇見嬿婉歡喜,自是得意起來。
嬿婉沒提額娘的高燒,但畢竟她也在病中尚未好全,說話的聲音發甕,承淇還是察覺到了。
“近幾日天寒,十妹是凍著了吧?我下回帶些炭來,再找太醫求一些……”
“不必,你背著炭來會讓人無端起疑的,藥我這兒不缺,春嬋已經煎了,我喝著也見好了。”雖然按多年前的聖旨來說被禁足的是額娘不是她,但承淇帶太惹眼的東西總是不好,況且嬿婉自認和四哥的情誼沒到這種要他為自己犯險的程度。
“四哥,你說你今兒在皇阿瑪處,皇阿瑪考驗你什麼?”嬿婉主動岔開了話題,她心中對那個小太監的送藥之舉疑雲未消,總擔心他錯送了給師傅的好藥,碰上承淇今日恰好與皇阿瑪在一處,便借機問他。
“考我《中庸》,有一句‘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還好我背得滾瓜爛熟,不然挨了皇阿瑪訓斥可不得怨天尤人嘍。”
承淇向嬿婉擠眼睛,嬿婉掩嘴樂了,揀起那塊“鶴壽”嘗了一口,豆香從口裡彌漫開了,還有些紅豆子和蜜棗的甜味兒,但嬿婉覺著甜得發膩,而且糊嘴巴喇嗓子,乾嚼不吃茶簡直咽不下去。
“不好吃啊?”承淇見嬿婉的臉都憋得有些發紅不禁拍著她的背問她。
“太甜了。”嬿婉知是四哥一片心意,而且刻字的寓意好,還是將那豌豆黃吃下去了。
“下回我帶些彆的來,宮外頭的糕點鋪子可多了,換一家就成。”
“我聽牆角聽到有宮人說皇阿瑪禦前有幾個太監管教徒弟極為嚴格,動不動就是非打即罵的,還有個小太監吃了嘴巴子臉上傷了大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宮裡對太監的管束確實嚴,大太監管他們大概也是想叫他們不在禦前出大錯被皇阿瑪重責吧。”
“可是打臉終究是有些過了,畢竟是在皇阿瑪跟前當差的,皇阿瑪見了也難看,我想著說不定是宮人以訛傳訛了,大概也沒有這麼嚴重。四哥,你有見皇阿瑪身邊跟著臉上掛彩的小太監麼?”
嬿婉也不全是出於謹慎才把所謂的閒言推給並不存在的宮人的。她是公主,那是奴才,天下哪有公主無故關心一個奴才的奇事,更何況這奴才都不是她宮裡的,她隻不過是怕因了自己的緣故害他多一頓好打,損了自己的福也對不住額娘十幾年對她的教誨。真若如此,一人做事一人當,她得去賠些禮,了了這樁埋在心裡的事,也免得再夢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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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的說法果然讓承淇起了興趣,他望著天仔細將自己這一日過眼的太監全部細細推敲一遍,想不出有哪個受了刑行走得艱難,更想不出有哪個臉上有傷痕。
“我倒真沒見有受傷的小太監,要麼隻能是打完直接被貶到彆處去了,挨巴掌應該不至於要臥床休養。”
承淇的話有理,嬿婉自己盤想有過失受了刑的太監調走確實符合情理,一來主子見了硌應,二來怕太監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不如遠遠的打發了眼不見心不煩為妙。
嬿婉又捏起一塊棗花糕品嘗,這個也甜,可能是她病著的緣故,喉嚨裡乾得慌,平日裡或許覺著不錯的糕點此時此刻吃著也了無食欲。
吃完了棗花糕,嬿婉想著這好歹是四哥一片心意,便撚了“偕老”的芋頭糕想繼續吃。承淇見她吞咽都艱難,忙不迭勸她彆再吃了,可她已咬下了“偕”字那一邊兒。
“罷了罷了,十妹想吃什麼與我說,我弄些十妹愛吃的,這些我帶出去丟了。”嬿婉見他的急樣,咽下芋頭糕對他展顏:“我知道四哥平日就不愛吃糕點,也難為四哥念著我了,下回四哥照舊隨意買吧,今兒是我喉嚨癢痛吃不下,浪費了四哥的心意。”
兩人又談笑了會兒,約了相見的日子,承淇把剩下的糕點包好攥在手裡走了。
進忠想了大半日,心神恍惚到飯食都隻草草對付了幾口,終究是心頭對嬿婉的怨恨遠敵不過惦念,他起身往四執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