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章
嬿婉坐在窗前,麵前展著書卷,她的心思卻不在此。
上回她一回宮便與春嬋說了進忠不願相助的事,春嬋提醒她不可放鬆警惕,她也確實照此嚴防著,直到與進忠再次相逢。
進忠似乎真的話裡有話,且她誤將油果子擲於其麵他都處之泰然。試問她一個落魄公主,於他能有何可取之處需要他恭謹對待。
所謂西廂也不過爾爾,嬿婉厭倦地翻看著眼前的書頁,又一把將它合上。
其實進忠說得也並非全無道理,靠自己去掙個前程意外地與額娘所說相和。她龜縮於此總不是個事兒,她耗到自己出降,額娘就徹底沒了熬時日的指望。
可是她總懷疑進忠有期待她舍去誰的邪念,要麼是春嬋要麼四哥,她往後望了一眼正做女紅的春嬋,心想進忠與春嬋結仇還算可能,可他與承淇一個太監一個阿哥,該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對。
“春嬋,你說皇阿瑪白日裡除了養心殿還會出現在何處呢?”養心殿是個莊重的地兒,她沒這膽子突發奇想地闖入隻為見皇阿瑪一麵。
春嬋抿了抿線,答道:“哪處都有可能吧,東西六宮這麼多嬪妃宮女,皇上可不是想去任意一處都成麼。”
闖入娘娘們的宮殿比去養心殿更不合時宜,嬿婉撇嘴,又權衡了利弊。真要去養心殿的話應該需得由太監通傳,她隻要能請得動養心門外的小太監去給進忠遞消息,就有極大可能性暢通無阻。
可事有萬一,萬一進忠不幫她,她這臉可就丟大了。如若進忠幫她,她也就欠了他人情,欠錢好辦欠情難還,她可不想因一時衝動而欠一個奴才一份人情,到頭來還是令她顏麵無存。
“我去禦花園轉轉吧,巧的話或許能遇上皇阿瑪。”退而求其次,她打算先碰運氣。
嬿婉收拾齊整,行至禦花園,皇上的聖駕果不在此,但花苑草徑之間也算不上冷清。
“兒臣給皇瑪嬤請安,給德娘娘請安。”太後正攜德貴妃一同有說有笑地賞花,二人為姑侄且關係相當親厚。嬿婉見她倆經過,連忙行禮問安。
太後對她略一點頭,德貴妃笑著寒暄道:“好久沒見十公主了,公主得了空也多出門走走呀。”
“好,兒臣見禦花園的花開得繁密,正想過幾日捧些紙筆書卷到花下坐著吟詩描畫呢。”出來消磨時間,也剛好候著皇阿瑪。
“如此甚好,改日本宮送些詩本給公主。”
“謝德娘娘。”
德貴妃挽著太後離去,見太後的目光逗留在自己身上,德貴妃出言:“太後娘娘覺著十公主有那份心思?”
“未必是十公主有心思,有心思的還不知是誰呢。”
“沉寂了這麼些年,她也該起勢了。”
“是啊,哀家也想看她起來呢。”
德貴妃莞爾,想著如今各宮的鶯鶯燕燕,真是各處皆有開不敗的美景。
“魏佳氏那文縐縐的腔調,清高得這闔宮上下就容不下她似的,該送她去朝堂當個九品芝麻文官,由著她唇槍舌戰跟人家論辯,紫禁城真是委屈她了。”
說罷,德貴妃引得太後也露了笑意,她又道:“太後娘娘,您說是不?到時咱們不去暢音閣都日日有好戲看了。”
“是啊,她拘在宮裡旁人動不得,出來了更好戲耍。”
“就算不戲耍她,她也竄不上去,就存了這麼一個沒心眼沒教養的蠢公主,還指望能生得出個阿哥傍身麼。”
不遠處傳來女子們咯咯的歡笑聲,德貴妃駐足遠望,見幾個年歲不大的官女子正在撲蝶,她向太後施了告退禮,去與官女子們共樂了。
嬿婉坐於秋千上悠然擺蕩,春嬋立在一旁時不時輕推她一下。眼前有花有蝶,還有幾隻嗡嗡飛鳴的蜂,嬿婉百無聊賴。
“春嬋,你彆站著了,找個石墩坐一會吧。”若不是怕被人瞧見,嬿婉甚至想讓春嬋與自己並排擠坐。
“那可不成,萬一皇上來了,公主給皇上留個治下不嚴的印象呢。”春嬋向她吐了吐舌頭,又張望了一番。
又待了一會,嬿婉見一個著水紅對襟花鳥紋錦褂的身影並一個素衣的宮女走來,她趕忙從秋千上下來。
“七姐姐好,姐姐也來蕩一會兒秋千吧。”是承琅,嬿婉自然是要熱情些的。
“不了,妹妹坐吧。”嬿婉見其腳步匆匆,承琅似乎還有事要去辦。
“姐姐,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去養心殿給皇阿瑪請安。”
這可不是巧了,嬿婉想央求她捎上自己,但畢竟她與承琅不算熟稔,總有些猶豫。
“七公主,十公主晨間還與奴婢說想覲見皇上但又怕自己冒失遭皇上怪罪,可否懇切您帶十公主同去?”春嬋開口道。
承琅打量著她倆,麵色不知是不快還是嫌她們多事。
“七姐姐,我想念皇阿瑪了,但若你不肯,就算了。”嬿婉連忙作出膽怯畏縮的模樣,支支吾吾地說出。
“罷了,我帶你去。”承琅以為嬿婉是真心思父,又見她衣飾樸素無華,身量瘦小,未免起了幾分惻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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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即刻姐姐長姐姐短地討好起她,一路倒把承琅哄得舒心。
進忠已隨侍皇上許久,皇上習字他便假裝一心研墨,實則卻不斷地偷瞄皇上的字體。
外頭有小太監進來稟報二位公主覲見,皇上起身向門口走去,進忠略收了收筆墨跟上。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竟然是承炩,進忠周身的疲累仿佛一掃而光,他心頭激動,卻分毫不錯地施禮:“奴才給承琅公主請安,給承炩公主請安。”
看來公主還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這一趟她既然願意來,他就定要想辦法替她把事辦成。
一來就見到了老冤家,嬿婉瞥了他一眼,不見他的眼神有絲毫逗留於己身的意思,倒是不偏不倚地望向了承琅。
“你是新的副總管公公吧?”承琅想起副總管更替的傳聞,隨口問一句。
“正是,奴才進忠。”嬿婉見進忠臉上漾起諂媚的笑,心裡冷哼。
還真是拜高踩低的閹貨,前些日子還對自己說些故弄玄虛的奉承話,如今一有了比較,立馬去討好身份更貴重的主子了。
承琅隨在皇上身邊,皇上問了她最近女紅、器樂練得如何之類的問題。承琅也不驕矜,直說自己女紅做得不夠好,仍需練習,而對器樂卻頗感興趣,教導的姑姑尤其誇她笛子吹得越發精進。
嬿婉再一次感受到了如宴席上一般的芒刺在背,人家是嫡親的父女,她隻像個隨從,連話都插不上。
進忠暗想如他所料,承炩已儘力湊上來,可皇上眼裡根本沒有這個人。此情此景實在是難為她了,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可是她不開口,他不能替她先開,進忠站在嬿婉身側,避著皇上和承琅的目光,向嬿婉小幅度地努嘴示意。
終於肯看她了,嬿婉窩火,冷不丁見進忠雖看了她幾眼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嘴巴還撅著不安分,她氣不打一處來。
她警告似的瞪了進忠一眼,可沒瞪得實在,進忠已垂下臉來不看她了,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進忠心急如焚,見公主那鄙夷的眼神就知她曲解自己的意思了,他又不能再暗示得更明,畢竟前世他倆有盟約在先,而今生不僅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而且還不能讓她察覺自己隻幫她一人。
進忠在嬿婉看來已經整張麵孔都轉去看顧承琅了,不僅如此,他還做了一隻應聲蟲,皇上誇承琅他就稀裡糊塗地跟著應,說得承琅都讚這個奴才嘴甜。
無趣極了,大概春嬋在外頭也久等了,嬿婉邁開一步,想向皇阿瑪告退出門。
進忠見她有離去之意,手反複握拳又鬆開,鞋底在地上碾著,好不容易吸引了嬿婉的目光。
嬿婉站在他身邊暫時未再動,但進忠餘光瞥見她一臉不耐煩的神色。
進忠大著膽子轉頭看她,兩人終於四目對視上了,進忠再次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