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把他哄好了,但大概並不是自己的動作起的效,而是自己曲言要與他為友減輕了他的心理負擔,嬿婉自以為拎得極清。她欲剖白真心,故技重施地言說半句,又作出誠懇的樣子補充:“是一個直言不諱又端恭知禮的才子,我今後或許會有許多事想向你討教。”
她祈求他聽不出來,又祈求他萬一聽明白了也不要被氣得直哭。經了孫財一事,她自己也意識到了被厭惡的人輕薄戲謔有多令人難堪,可她還是按捺不住。
“公主,奴才心拙口夯,您過於相信奴才了,”進忠本能地想推拒,但又想起自己暗自立下的要與公主好好相處完餘年的誓,抽噎著改口:“公主願意信任奴才,奴才自當竭儘所能、知無不言。”
公主稱自己為“才子”必是在恭維,自己可是連有才華的邊都沾不上。但自己畢竟是個老酒裝新壺的垂暮閹宦,勉強算經曆了兩朝,眼界見識總還是有幾分的,多少能幫一把年少閱曆淺的公主,所以她才會因自己外顯的老練而親近自己。
他已在心中為公主的行為作好了注解。
方才似乎聽得公主說“厭”,他心下反複琢磨,也未能料到公主在口誤後已聯想到他會誓死拒絕稱呼自己的小字。
“方才奴才憤而推了公主,奴才給公主賠罪。”他瞥至公主被微風輕拂的袖邊兒,愕然想起自己的惡行,試圖將胳臂從公主手下抽開以至腳下退得有跪身的餘地。
“我說不喜歡你跪,並不是與你隨口說笑的。”嬿婉當然知曉他想做什麼,她雖放開環臂不再圍擁著他,但口中已開腔埋怨。
眼見進忠呆怔而籲喘,她又笑稱:“你沒立穩將要向前撲地,推我一把可使你穩身,我有什麼好怪罪的。”
公主似是真不介意他的暴戾,還自願編謊話哄他。進忠也不是鑿不開的頑石檀木,見狀連忙下了公主遞與他的台階。
“是是是,多虧了公主,這才讓瞌睡蟲上身半夢半醒的奴才免於昏盹栽倒,多謝公主相救。”他一笑,眼下臥蠶就深刻了三分,嬿婉知他也是在哄自己得趣,便連連頷首。
實則自己才是迷漩在半夢半醒中吧,佯裝下的他對自己關懷備至,清醒時分的他又常因自己的糾纏而疾首蹙額。
她既不能也不敢再提孫財的事了,而進忠也默契地不再追問那所謂肖想公主的太監,亦或是肖想太監的公主。此事輕輕揭過,猶如朝曦下潤化於無形的露水。
“進忠,我這身氅衣好不好看?”嬿婉決意要與他說些瑣事,好讓他少些鬱結。她隨性地輕輕一撣自己的衣褂,心下隱隱期盼著能得他的青眼。
他不喜自己,但好歹應當喜愛藍色,沒準單論此衣還是會有幾分讚許的,她麵上喜興,心下卻惴惴不安地苦候他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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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多次身著藍褂,他早就留心到了,也暗自猜測公主極喜藍色,而一眾深淺藍中又以晴藍及其相近色為最佳。
這也是她此生給自己留下的第一麵的印象,刻骨銘心,會令他至死不忘。隻可惜到底還是因自己這奸邪老宦的出現,玷汙了她的喜好。
而若將此按下不提,隻論這身氅衣,實際上是不太合適於紙鳶宴之場合的。今日嬪妃公主著裝自由,幾乎人人的衣飾妝麵都相當濃彩熱烈,隻有她著這麼一身洗得略微發白的素衣。
進忠默不作聲,嬿婉已料得自己弄巧成拙甚至偏巧撞上了硬板。她內心的委屈盈千累萬無可複加,強行一個勁兒地笑著道:“進忠,你最坦誠了,想什麼說什麼便是,不必拿我當皇阿瑪一樣奉承。你若覺著不好,說說因由我下回也好改不是麼?”
“公主無論炫服靚妝還是芒屩布衣都是極美的,隻是今日這身氅衣,以奴才愚見並非上佳。奴才鬥膽猜測公主擇這套氅衣要麼是因自身頗為喜之,要麼是估摸萬歲爺能將您視作抱樸含真不貪慕虛榮的人。若是前者,奴才勸諫您可平日多穿它,而宴席上著實不可穿出,以免被他人輕看。若是後者,奴才伺候萬歲爺也有好幾個年頭了,看得出萬歲爺不喜奢靡也不喜簡樸,但喜花團錦簇,又好麵子。宴席上他多半是不情願有宮眷著清素簡服的。公主著此氅衣,非但不能令萬歲爺歡喜,反倒是結怨了。”
公主像是誠心向自己問詢,進忠恭敬作答的同時時刻關注著她的麵色,一旦有異他都會即刻噤聲。
公主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像是一片由衷地頷首道:“言之有理,進忠,你不愧是禦前副總管,觀察皇阿瑪細致入微。”
他越是一心相協相勸越是顯得自己卑劣,此時此刻隻有嬿婉自知自己有多苦悶,可她還是屏不住地多問:“那麼…以你個人的眼光來看,我今日的衣著好不好看?”
“公主,您這身氅衣…”公主穿什麼都沒有分彆,她都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天仙,隻是洗舊的紗納令他望之心痛,他恨自己無法遮瞞著替公主再製些合意的新衣。
他麵上最細微的神情變化都被嬿婉儘收眼底,嬿婉的心已沉無可沉,喜與不喜根本無需明說,一瞬便可見分曉,她暗罵自己還在異想天開哪樣勞什子的轉機。
“奴才認為料子有些泛白了,並不太好看。”公主窺知了自己的猶豫,無法再欺騙她了,否則罪加一等,進忠眨巴著眼兒,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眼。
嬿婉笑得掩麵,笑她的自取其辱,也笑進忠抱誠守真的模樣還是令她生不起氣,他越對她古道熱腸,她甚至越是心悅他。
她笑得溢出了眼淚,用指腹抹了個乾淨,其實她也分辨不清這是笑淚還是哭淚了。
“進忠,你又一口一個‘公主’地喚我了,真是改不了的老毛病。”嬿婉故意嗔他。
“承炩是公主,一口一個“我”地自稱,也是不那麼對的。”公主笑成這般,他不介意裝瘋賣傻接著哄她開心,於是他故意皺眉擠眼扮了個醜角調笑道。
“進忠,本宮猜你上輩子定是個老木匠的小跟班兒,你可知為什麼?”嬿婉忍無可忍道。
“為什麼?”進忠聽到“上輩子”就一驚,他壓下疑慮問起。
“老木匠將木台子搭好,小跟班兒不會做彆的,總會驗一驗木台子結不結實吧?你跟在老木匠後頭驗貨驗了一輩子,技術可是爐火純青。”嬿婉眼波一轉,語氣幽幽。
“什麼驗木台子?”進忠被她說得發懵。
“怎麼驗?當然是搗騰拆解一番,能拆爛的還能是好台子麼?”嬿婉說罷,就一門心思瞪著他,見得他的麵皮漸漸緋紅。
“承炩,您是在陰陽奴才愛拆您的台。”進忠垂頭訥訥道,又拆解起紙鳶所剩的線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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