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章
“承炩,你今兒衣飾怎麼這般樸素?”未行幾步,皇阿瑪忽然像在用審視的眼神打量自己,嬿婉想起進忠所說,不免心下生寒。
進忠驚得頭皮發麻,他也未想到自己的話真會應驗,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莫說在一旁提醒公主,就連眼神示意她都不可行。
“因為兒臣喜愛這身舊衣,而今兒又是放紙鳶的好日子,所以兒臣才穿了它出來。”之前的淩霄花自認喜愛並沒有出彆的問題,所以嬿婉不假思索,再次不卑不亢地認下了。
“原是這樣,看來承炩是個重感情念舊的姑娘。”皇額娘也像在替她打圓場一般,嬿婉趕緊笑著應聲。
“淩霄花開得不錯,又是你素日喜愛的花,不如承炩就揀兩朵簪上吧,也好添添喜氣。”皇阿瑪確實沒再為難她,但在嬿婉看來,這也比斥責她幾句好不了多少。
“是,兒臣謝皇阿瑪恩典。”她暗地裡幾乎要將銀牙咬碎,麵上隻笑盈盈的準備移步采摘淩霄花。
“你擒著紙鳶,不方便折花,就讓進忠折了替你簪吧。”
嬿婉聽得皇阿瑪此言猶如五雷轟頂,而時不時觀望的承淇也錯愕得屏氣凝神。
慈文暗暗捏了春嬋的指頭暗示她絕不可麵露慌張,在慈文看來這隻是個巧合罷了。
紅豔的淩霄花根本就與公主的氅衣、簪飾毫不相配,皇上執意如此多半是想給公主一個帶有隱晦惡趣味的教訓。進忠當即就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但他摸不透的是,皇上喚他到底僅是出於他起了淩霄花的頭,還是看出了他對公主一直有不該起的心思。
“萬歲爺,您讓奴才摘花,奴才一定摘得義不容辭、刻不容緩。但奴才的手粗糙得很,又哆嗦個不停,恐勾壞了十公主的發髻,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呢。還請萬歲爺垂憐,可彆讓奴才做這般精細活。”事實上就是前者,皇上並無其他聯想,但進忠不敢賭,隻能作出一副嬉皮笑臉,一眼也不瞧地繞過公主,佯裝要去替皇上捶背的模樣。
“朕這兒的差事,就不是精細活?”皇上被他的滑稽樣兒逗得開心,不禁發笑。
皇上將近知命之齡,且他自小就生性反複無常到了極致,他的嬉笑怒罵在不知不覺間已漸有呆病的前兆。
“這不一樣啊,”進忠苦惱地皺眉,又諂媚道:“萬歲爺是萬歲爺,公主是公主。奴才進忠,生來就是為萬歲爺儘全部忠心的,萬歲爺這兒的差事怎能叫活?”
他帽簷下的發辮根處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嬿婉緊緊攥住手中的紙鳶,眼望著心中無可比擬的翩翩少年為了與自己有關的閒事硬生生成了裝瘋賣傻的奴才。
她既想苦笑幾聲,又禁不住想扼腕歎息,但此時更要緊的顯然是揣摩出他的想法。
她自然知道明麵上自己與他必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他既然假作出了這副醜態,那麼自己按常理來說應是心生幾分厭惡的。
至少得是在恭敬以外多少帶些主觀上的不喜,她何嘗不明白越是不討宮眷歡心的禦前太監,皇阿瑪愈是放心用其伺候在側。
雖說額娘意在讓自己寬厚示意下以得口碑,可同樣一樁事,於她和於進忠而言很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境地。
況且自己纏著他,雖說隻是單戀,但他內心不可能不怕意外生事,所以她固執地相信進忠也是這個意思。
皇阿瑪嗤地一聲笑,還是讚道:“確實,進忠你自打八歲那年進了宮,就相當‘儘忠’,全乎對得起你的名字。”
“萬歲爺,您還記得奴才是八歲入宮。”皇上記胡貴福倒台那日記得如此深刻,他絕對對此類臟事耿耿於懷。進忠後怕不止,但當即想明白若他有丁點察覺都不可能容自己至今。他虔誠地仰視著皇上道:“您對奴才的看重,奴才永遠銘記在心,永遠當牛做馬地報答您。”
自己這麼一打岔,說不定皇上不會再死咬著讓公主簪淩霄花不放了,而且也更不易被阿林聯想到自己忽而讚歎淩霄與他兜中紙片的關係,進忠暗想著這或許勉強算是因禍得福。
“朕當然記得,你說你作為太監,沒了血性,但留著忠心。”皇上怡然自得於自己記性的牢靠,又有意賣弄。
幸好當時靈機一動按著前世作答,沒有信口胡謅,否則時至今日難免有疏漏圓不上。進忠順承著答道:“是,要不是紫禁城肯收留奴才,奴才肯定早就成餓殍了。”
皇上舒心地笑著,沒再回憶進忠那日的下文。
四周算不得多寂靜,但皇上的笑聲卻是聒噪得使進忠難耐,沉心靜氣之下他聽得身後傳來輕小的籲氣聲。他知道是公主,卻不知她是在喟歎還是急喘。
他還是熬不住,欠身挪動半步,像是湊近了皇上,實則是借著轉換角度,枯苗望雨似的迅速瞥公主一眼。
公主悵惘地目視著迎風飄搖的淩霄,朱唇凝著板正而合宜的笑,沉眸中卻含著掩不儘的淒愴隱痛的傷痕,他疑心自己看錯了。
“皇阿瑪有如此忠心的奴才,是件大好事。”她旋過身,小心翼翼地避開自己,將麵孔迎向皇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徹底看清了,公主揚起的唇角顯出一團喜樂,眉眼卻哀傷得令他觸目驚心。此處除了他以外,上至皇上下至奴才都不可能看出,他們豈會如他一般了解她。
許是公主實在不情願簪淩霄花吧,他想當然地思忖。本想今後伺機勸諫公主學會忍耐,可又認定她哪能不懂,隻是不甘罷了。
“進忠,你還愣著做什麼?摘兩朵淩霄花來。”皇上到底沒有如他所想忘卻這事。
“嗻。”他吞下愁緒,笑眉笑眼地走去折了兩朵稍小些、隻是半開的彤花,托在掌心恭敬地奉給公主。
公主放下紙鳶,玉指避過他的手掌,撚著花瓣將花取走,口中謙遜地道:“本宮謝過進忠公公。”
“十公主您客氣了。”他還未說完,就見公主麵露須臾的鄙夷,簪戴時也草草了事,仿佛不太情願碰他摘來的花。
他心下波瀾不驚,悄悄退後幾步,抬眼見得向他們這兒張望的人並不少,除去他能意料到的外甚至還有承蘭等人。公主也未跟隨皇上多久,不一會就尋了由頭去放紙鳶玩了。
阿林徘徊在附近,早已將紙片掩藏在紙鳶下。進忠猜測他被最後一句所驚,心裡斷不定該不該念。
他終於朗聲念了,進忠心中石頭落地,他冷靜地用頗具讚美意味的眼神打量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