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章
行在宮道上,公主的眉頭依舊緊鎖,春嬋在她身畔小心翼翼地觀望著,料定了對瀾翠的救援她已有決斷,故她此刻複盤的多半還是太監的事。
公主若能因此醒悟自己不可繼續深陷於進忠就好了,春嬋想起往日的種種,雖承認他有幾分助人的善心,但一想到他曾撫摩過某個嬪妃的腰窩就替公主難抑的深情不值。
況且一公主與一太監,實在是雲泥有彆,說破天了都不會有好結果,她無法不為公主的將來毛骨悚然地後怕,甚至不敢想象以公主的性子來日會鬨到如何天翻地覆不得收場的程度。
她內心太過希望公主能重拾起自己先前對進忠的嗤之以鼻了,以至於懵怔著想入非非,連公主轉臉望向她都不曾察覺。
“春嬋,你想什麼呢?”嬿婉見春嬋突然愣了,不由得在她麵前晃了晃手。
“沒什麼,奴婢是看公主您神色不快,所以才暗自猜想您是不是還在為剛才的事煩心。”春嬋倒也心直口快,嬿婉見她說得懇切,雖知她不喜進忠,但到底還是不欲瞞她了。
“其實我方才在想的是,他有數個這般或狡猾貪財或卑劣下作的同僚,日子大概比我原先想象的更難捱。”嬿婉悵然望著夜茫中隱隱綽綽的紅牆黛瓦,挽起春嬋的胳臂輕歎了一聲。
“公主,進忠公公他八麵玲瓏,這點小事難不倒他。”自己究竟在企盼個什麼勁兒,春嬋無可奈何地咧嘴一笑,寬慰道。
“能忍得下與一團和氣到底是有區彆的,那頭大彘離他遠,姑且可以不一直顧著,但養心殿內上至帶班太監下至灑掃太監他不得不日日相對相處,保春這樣性子的人必不是極端個例,”嬿婉挽著春嬋前行,離壽康宮還有好些路,她情不自禁地多喟歎了幾句:“他肯定應付得很辛苦,莫說用頭腦想,就算用腳趾頭去想,也能想得到他那樣琨玉秋霜的一名賢士,怎麼可能真正與奸佞小人處得和諧?”
談及此處,她隱約意識到了進忠時不時對自己萬般抵觸又言辭古怪的另一大因由。他日常所見就有不少主子與太監間互利互惠的往來,自己自作聰明一頭撞上去,這不剛好撞在了他最看不慣的檔口上。
這幾日他從未來過永壽宮,不知是差事繁忙還是回想那日與自己徹夜長談,後知後覺地起了反感。
“公主,依奴婢之見,進忠公公他都未必知道保春斂財。公主您想,保春麵上又沒有寫字兒,乍一看也看不出他的脾性,而且當著總管、副總管的麵,他敢明目張膽地瞥錢袋子找嬪妃公主要麼?進忠公公八成與他不算熟絡,僅是點頭之交而已,公主您就彆擔心了。”
春嬋對她好言相勸,且所說確實在理,她默默地頷首應下,卻還是忍不住發散了思緒。
“其實我內心挺想向他婉言敘說兩句保春的行為的,勸他稍稍注意一下也好,但又明知不可行。”她剛說完,便想起春嬋不知自己與他提及孫財之後的荒唐事。
“公主今後有恰當的時機知會他一聲也沒什麼,他總不至於為他好的話也聽不出。”春嬋仍是勸著,公主愁腸百結的模樣她望之不忍。
“不,他會選擇以德報怨,然後振振有詞地說我一通,我遲早被他氣得發指眥裂,我可是得加上一句‘何以報德’的人,”嬿婉一想起他的形容舉止就直翻白目,這下也不犯愁了,咬著牙撚酸挖苦道:“對旁人皆寬和大度得像尊彌勒佛似的,對我就這麼小心眼兒,一句話能記上幾個月,有本事記一輩子呢!”
“這不正說明了他對旁人和對公主是完全不一樣的?公主,您在他眼中就是最特殊的,否則他為何不以尋常的態度對您呢?”春嬋再愣也知公主隻是口中責得狠,實則對進忠的心心念念就從未停過。她尷尬地笑著,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替公主分析。
“誰知他怎麼想的,他就是個不開竅的呆子。”嬿婉咬著下唇,愈走愈快,臨近了壽康宮,她才頓足甩袖,從牙縫中擠出了一言。
春嬋以為公主麵色不好,急切地側首瞅她,卻出乎意料地見得她早已雨過天晴,唇畔甚至漾著一抹輕淺的笑意。
不一會兒,瀾翠就小跑著出來了,嬿婉見狀立馬引著她往壽康宮後頭的隱蔽處去。
瀾翠慌慌張張,起先都忘了要行禮,當嬿婉停步時,她才忽然間想起來,當即試圖蹲身出言。
“免禮免禮,今兒時間緊迫。”嬿婉將她一把扶住,此時的角度恰好能細觀她的麵孔。兩道巴掌印橫亙在她麵上,嬿婉雖已有些許心理準備,但如今真正與她相見,還是驚得膽顫。
“餘常在又打你?”嬿婉邊問邊從兜裡取出藥膏遞給她,在她推辭或是謝賞之前截住她的話:“無需言謝,這藥膏是從禦藥房裡隨意取來的,看著不值兩個錢,你用著便是。”
“奴婢做事怠慢了,所以餘常在打了奴婢兩下。”瀾翠攥著藥膏羞愧地答話。
既然春嬋以軟言好聲好氣地勸她反倒使她心理負擔加重,拒不肯受援,那還不如嚴肅爽利些碰碰運氣了。嬿婉見她目光躲閃著不太敢看自己,心一橫繼續說道:“餘常在是隻打你,還是三名宮女隨意揀著誰便打誰,還是你確實過失極多故打你最狠,本宮都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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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餘常在究竟是因病症控製不住才失了理智打你,還是以慣有瘋病為借口裝出犯疾的模樣一有不滿就放肆暴虐,本宮同樣也不知,並且管不著。這些事兒,若有人清楚也得是你們這幾位近身伺候的宮女,必不是本宮。”瀾翠原本茫然地望著自己,但瞬目之間她的眼波隱約有了些觸動,嬿婉咬緊了牙關以威嚴自持的目光接著審視她。
“但你我皆血肉之軀,你臉龐、手臂上的傷痕本宮看著著實也能感覺到疼,本宮私以為宮女犯錯稍加管束小懲大誡就可以了,斷沒有打得這麼殘忍的道理。但你若是還想繼續挨下去,本宮也沒什麼意見,因為疼的是你,又不是本宮。”她豁出去了,儘管隻是激將法但她說出時也渾身不自在,所幸瀾翠確如她料想的那般惶恐中帶了一絲奮勇而起的抗爭情緒。
“本宮意欲做什麼,也不瞞你,”原本嬿婉是不想這麼早就明說的,但她剛剛想到自己之前拐彎抹角反使進忠的反感加劇,遂頭腦一熱坦白道:“春嬋伺候本宮忠心耿耿,你是她的好友,本宮相信你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你若情願,本宮就設法把你救出來,日後待皇阿瑪鬆口讓永壽宮添幾個宮人時,再把你調來當差。”
“十公主,奴婢明白您的意思了。”公主雖表現得嚴厲,但確實是真心實意想拉自己出苦海的,隻是現實情況偏偏已橫插了進忠的那一腳,瀾翠的猶豫全然是因為怕自己兩頭都抱住救命稻草會置進忠於險境。
“本宮願意救你是因為本宮和春嬋都不熟識其他宮女了,想用知根知底的你當差而已,畢竟天上也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來日你可得勤勤懇懇乾活兒。”分明之前還鄙棄這互利互惠,可到了如今的境地,終究還得用這臨門一腳才能避免瀾翠因還不起情而拒絕。嬿婉錯解了她的猶豫,思慮再三,緊鎖眉頭向她一昂首,作出了有些不耐煩的樣子解釋道。
瀾翠的目光悄悄瞥向了春嬋,嬿婉以為她是在研究春嬋的反應,以此琢磨自己的脾氣好不好伺候,便沒去關注春嬋。
不曾,瀾翠整張麵孔都轉了過去,聚精會神地盯著她。嬿婉這才意識到了問題,慌亂地轉頭瞧春嬋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