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章
荒唐,這是他腦中浮現出的唯一一詞。他被公主拎著衣領,活像一隻被鷹隼攥住的雞,連躲都沒地躲,隻得驚恐地望著她,脫口而出道:“您這是從哪兒學來的諢話?”
“本宮就這麼想的,”她笑盈盈的,手上力道倒是減了一點兒,又打趣:“總不能是向你學的吧?”
五雷轟頂也不過於此,他完全想不通她是在竭力逗笑自己,反倒是再度陷入了回憶。
但他的回憶竟出乎意料地美好,全然淡去了她曾經的隱忍、不屑和虛與委蛇,乃至水玲瓏一事的前因後果。他如今隻記得那麵玉台鸞鏡映著她的絳綃縷薄、雪膩酥香,和觸及她肩頸時令自己如灼燙到一般的怦然心躍。
甚至她的左手上還戴著他所贈的那枚綠寶石戒指,幽光滿瑩,更顯她長指好似纖纖軟玉。
進忠滿目愕然,她已開始懷疑他是在遂著自己的意願作出呆病不治的狀態以取笑自己了。她引袖在他眼前拂了拂,仍見他不為所動,忙不迭鬆開他作出起身欲貓腰而走之狀。
“承炩,您去哪兒?”他終於如夢方醒,她正打算驕矜地抱怨仙君攆人,自己不得不連滾帶爬地離開,他就倏忽恍然大悟:“奴才知道了,您想即刻去把奴才的床鋪踏爛。”
“什麼啊…不是,”她本能地辯解,定睛一觀卻發現自己去往的方向還真是他的床榻,而非大門。
“本宮沒有!”她氣得狠狠一頓足,結果更是坐實了他眼中自己的不軌意圖。見他側首偷笑,她惱羞成怒,乾脆旋身以雙手將他的一隻腕子扣住,牽拽著他立起身子,又強行與他十指相扣。
“奴才帶您接著去踩那條臟褥子。”這下他想掙也掙不開手了,遂又是笑又是鬨。哄亂間他漸漸發覺不對,他道出此言後公主明顯興致高漲,幾乎是牽拽著他直奔床鋪。
自己好像又著了她的道了,他相信此刻若是燈火通明,自己的神情定是涎著臉笑得一臉色相。但可惜的是,他的判斷全然是偏頗的。
他略微弓著身子,恰好與她平齊。公主似是猛一轉首,發髻上的流蘇尾部輕輕掠過他的麵頰,他呼吸一滯,麵上的情狀來不及改變,就見她急遽地湊近細觀自己。
“唇角揚得很高,似在取笑本宮,但眉眼耷拉著,一臉苦相,”她猶嫌不夠,鼻尖幾乎與他相貼,這才在得意洋洋中略含些歉然地論述道:“仙君雖然很喜歡本宮,但也被本宮逼得狗急跳牆了。”
“奴才還是當您的…狗吧,不當仙君了。”他羞臊萬分,本想蹲身,卻發覺自己的手被公主抓握得極緊,根本無法掙脫,隻好放棄了此舉。
他必是不曾發現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玩笑是有連貫性的,嬿婉一壁笑著一壁躲去他的懷中,倒也沒有為難他:“罷了,本宮不去你的床榻上翻騰了。”
耳畔擂鼓聲大作,她分明沒敢與他緊密相擁,卻已覺得他的心跳急促得快要竄出胸腔。
“承炩又怕黑了?”他像是無話尋話,嬿婉不由得嘴角一勾,挑眉道:“隨你猜去。”
他悶聲笑了一瞬,心跳稍稍平緩了些。嬿婉沒有再抬首觀他的麵色,反而垂下眼睫用心體悟起了與他少有的愜意獨處時光。
她忽然想起伴隨自己數個晝夜,連方才都還閃現須臾的血光徹底被他攪散了。與他在一起時總是愉悅到近乎不切實際的,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驀地,外頭傳來咚咚的叩門聲,在靜謐的夜裡顯得尤為可怖。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他通身一激靈,但立馬又冷靜下來,輕輕推開懷中的公主,向她作了噤聲的手勢。
嬿婉也嚇得失魂落魄,瞪大了雙目四處搜尋可躲藏的邊角。但上回她已尋過,這間他坦空空蕩蕩,絕無隱秘的容身處。
好在他與公主笑鬨的聲音不算大,且已有好一會兒不曾出聲,他有至少大半的把握門外者根本不會聽到。且反過來尋思,若是有心者聽得不合宜的密語,怕是已破門而入或稟告皇上,由不得待他作答或是抵賴。
“進忠,是我,你睡下了嗎?”他才行幾步,就聽得喜祿的問詢聲。
拎懸在刀鋒上的心登時回落,他略微拉長了音調,作睡意朦朧狀回應道:“什麼事兒啊?急麼?”
“沒什麼急事,就是萬歲爺賜了全總管好幾盤糕點,全總管說隔了夜怕是風味不佳,就乾脆都分賞給了底下人。我給你帶了一碟薄荷涼糕,這味道相當不錯,你快開門。”喜祿興衝衝地又叩了兩下門。
她竄到進忠眼前,竭力地擺手向他示意自己無處可藏。
他又如何不知絕不能讓喜祿進門,且內心已相當後悔先前未購置些貨箱堵入床底一圈供公主遮身應急用。他顧不得被公主錯想成什麼樣子,急中生智開口道:“喜祿,我本已睡下了,結果不知怎的又流出小解遺汙了褻褲和被褥,現如今正脫儘了一樣樣更換呢,不大方便請你進屋。”
公主瞪圓了眼瞳,滿麵難以置信,又張口無聲地麵對他搖頭。慌亂之下,他偏過頭去不敢再看她,腳下跨開一步,不小心踢到了木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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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盆的響動反倒救了他,使喜祿深信不疑。他聽得喜祿連聲道歉,卻仍不死心地補了一句:“要不我過會兒待你方便了再來?”
喜祿這是何等的缺心眼,他的頭腦瞬間嗡嗡作響,拎起木盆胡亂地想去摸水壺作弄出水聲來,口中也不忘對答:“算了算了,薄荷糕你分給保春他們吃吧。我身下捂的時辰久了,又開始潰爛,現如今淋淋漓漓遺個不止,不好見人,還得趕緊拿藥膏抹上。”
這樣危急的情況下,他撒出如此彌天大謊都全無一絲笑意,但到底也擠不出哭腔,木愣得像是在議一樁無關緊要的閒事似的。
即便周遭一片幽暗,但他仍觀得了公主難以言喻的神色。他連手勢都顧不上打,慌忙躡手躡腳取來水壺,拎起一晃,發現一滴水都無。
喜祿似乎又說了兩句什麼,他什麼都未聽清,因為他慌不擇路一腳踏在了木盆邊緣上,將整個盆囫圇撳翻了,鬨出了極大的動靜。
木盆甚至還砸在了公主腳上,這下輪到他愕然瞠目了。他急忙蹲下去想將它端走,卻不料一把捉住了公主的腳踝,可謂亂上添亂。
嬿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駭得六神無主,本還在思量他被逼到這份兒上,竟連自揭傷疤的話都說出來了,冷不丁被盆一扣、手一勾,腳下險些打滑栽倒。
進忠忙不迭鬆手,又甩開木盆,感覺到她的身子搖顫,便迅疾地起身將她扶穩。
他環抱著自己的胳臂,麵容近在幾寸之遙。她心下彷徨著,小心翼翼地覷著進忠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