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後,她又開始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兩位都是性子極好的善人,怎麼碰在一起會擦出這樣劇烈的矛盾。說是進忠的舉動讓公主誤以為被冒犯了才作出過激的反抗也相當不合理,他連對待自己這樣的宮女都彬彬有禮,更遑論需敬奉的公主了。
帶著這般的疑懼,她已不敢輕易投靠任何一方了,就怕事發後被另一方揪出自己的吃裡扒外,遭到一頓以自己之力根本無法抗衡的報複。
再細細思量,她現如今極度想跑去永壽宮勸公主不要替自己縱這把火,畢竟一旦被進忠追查出蛛絲馬跡,多半是要在皇上跟前偷偷參她一本的。但苦於沒有合適的理由,也礙於今夜餘常在一個勁兒地辱罵使喚她,她實在分身乏術,守夜時都累得昏睡了許久,隻得另尋機會。
夜半三更,進忠仍是未下定決心哪日將油送去,他悄摸潛至孫財的他坦外,如鬼魅般貼附著傾聽窗內的動靜。
孫財的鼾聲極好辨認,但不知有沒有留守在他屋內的徒弟。他靜候著分辨了許久,終於聽到了兩聲細微的咳嗽。他心下一沉,確定了替孫財守夜的小太監就是身處臥房內的,根本無從引開。
他待了一個多時辰才離開,周遭寂靜無聲,也無人見得他的行動,他卻照樣心惶無比。
回他坦的路上,他忽見幾個小太監圍聚在一起,或蹲或跪地掩著中心的一處東西。好奇心驅使他躡手躡腳走去看,稍稍走近後一眼就瞧見了他們在地上挖了個洞,正點了小火烤紅薯吃。
一見火光他就聯想到公主將行的險事,一時間麵色都變了。
有個小太監聽得腳步聲慌忙回頭,發覺是他,登時嚇得手足無措,連聲道:“進忠公公,我們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告訴我們師父。”
宮中豈能點火燒紅薯,這群皮孩子也真是膽大包天,此刻他才從對公主的憂思中回過神,反應過來他們正在做什麼。
但這說到底也不是他份內的事,自己揪著他們責罵懲處落不到好,和顏悅色反倒能得幾句感激,更何況哪怕他們下回再敢被旁人抓住也與他毫無關聯,他實在犯不著當惡人。
“是不是餓了?”幾個小太監潑土把火滅了,都戰戰兢兢地向他求饒,他溫和一笑問道。
“是…有一點。”
或許是餓了,或許隻是饞了,但這都不重要。他仍舊笑著,言辭雖含帶些許教導意味但並不嚴厲:“往後晚膳多吃些,或是多拿些乾糧備著起夜吃,千萬不能再趁夜烤紅薯吃了。宮中是嚴令禁止隨意使用明火的,這回就罷了,下回絕不可再犯。”
那幾個小太監再三感謝,以至給他作揖又叩首不止。他的目光瞥過那堆混雜著土塊的紅薯,從爆開的外皮可見內裡基本是熟透了。他便做了個順水人情:“烤都烤熟了,你們分著儘快吃了吧,丟掉也怪可惜的,記得下不為例就成。”
“進忠公公,您真是活菩薩。”幾個小太監都快一把鼻涕一把淚了。他靜默地笑看著不作聲,月輝將他的影子延得纖長如梭,他好似立在湍急的光陰長河中不化不滅的一尊泥塑木雕。
“今兒一個宮女姐姐來尋我們說話,話題恰好帶到您,我們就直言誇讚了,您這樣好的人就該被所有人記得。”口中塞滿了紅薯,一個太監還不忘繼續恭維道。
“是哪個宮的宮女?你們與她說了什麼?”他莫名地一咯噔,裝作隨口問起。
“是魏佳答應的宮女,我之前見過一回,不會有錯,我們就說了您替所有禦前宮人帶滄酒的事。”
春嬋竟有這能耐,打聽他打聽到勤雜小太監頭上去了。他啞然失笑,旋即又想到這或許是公主的主意,油桶的目標頗大,她想請春嬋偷偷去旁敲側擊詢問宮人有沒有見他帶東西回來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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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既已察覺,那麼自己勢必隻能儘快將油送去了。但送去時是否該有所暗示,他歸至他坦後心緒仍久久不能平靜,望著油桶怔神,忽又想到公主麵對孫財時屢次險些溢於言表的嫌惡,心下不覺間堅持了那個一以貫之的決定。
說到底她遂願展露笑顏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都如她不曾表明的那樣一概裝作不知就好了。
一日平淡的當差,下值後他照常回了他坦,閱書習字等候。至待到遙夜沉沉,他坦外確無一人時,他才迅疾地提起油桶往永壽宮去。
油桶的目標過大,因此他這一趟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晚,來到永壽宮的宮門前幾乎已是亥時將儘。
他正愁她們萬一鎖上宮門就不成了,手試著輕輕一推,結果門就此敞開。
他趕緊踏入,掩好門就快步往偏殿去。連殿門都未鎖,他暢通無阻地進了客堂。
夜深人靜,她們三人像是都歇下了,他躊躇了片刻,打算擱下油桶就離開。
白日裡並未做什麼事,嬿婉今日歇得較早。儘管祈禱了無數遍回到自己當宮女時的啟祥宮,但夢境仍與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她被棄置在了與現實大為不同的永壽宮中,四處皆是一副璿室瓊台、鴛瓦螭頭的景觀,若不是她了窗探看許久,幾乎無法確認自己正是在這座最熟悉的殿閣之內。
她摸索著自己滿頭的金簪玉飾和麵龐上細微的皺紋,確認了自己應是所謂的“皇貴妃”。但侍奉她的宮女冷冷淡淡的,似格外厭惡與她說話,也未替她燒炭或是灌上湯婆子。她開口絮絮地說了半句,自討沒趣般的閉上了嘴,裹著勉強翻出的薄毯抵禦無孔不入的寒冷。
房門被宮女關上,她不願意再出言請對方打開。屋內屋外皆是死一般的寂靜,她枯坐了許久,怔怔地望向院落裡的數簇低矮的小花,各色皆有,唯獨沒有三色雜糅在一塊兒的那一樣。
雨不知從何時起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她在心中默數著盼那個或許不再能盼來的人。窗縫間呼嘯的朔風刺入,她寒顫不止,緊緊地環抱著自己的胳膊,口中的氣喘也漸漸演化為了低微的嗚咽。
雨幕模糊了她的眸光,她感到自己通身的精氣神在被一絲一絲抽走,四肢冷得麻木,她向手心呼出些許暖氣,可很快就被徹寒席卷著泯滅無蹤。
她猝然起身到處搜尋火石火鐮,許是想燒穿這座冷宮,又許是隻想汲取些溫暖的光亮。她自己也說不清傾向於哪般,但她將房中翻找得蓬亂無比,也未能如願。
飛雨跳珠急促得以至濺入窗欞以內,動靜不絕於耳,她扶著木屜緩緩直起身子,怔忪著向漫天的雨色注目。
莫非他又是因自己起了縱火燒宮的念頭才不願前來,人在憂懼交加的狀況下難以用尋常心去考量前因後果,她一舉想岔了,且愈想愈深信不疑。
她奔至窗前,不顧一切地將窗徹底打開,探頭出去任由霏霏亂雨在自己麵龐上蜿蜒,直至她的發絲儘數粘膩在額首上,眼前也迷蒙得再也看不清院落裡的花團錦簇。
她想放手力搏再試一回,他若是寧肯在暗處眼望著自己這般自我磋磨也不再現身,她就能證實他放棄自己了。
他果真沒有來,雨勢滂沱,剪得支離破碎的風聲充斥在她的耳畔,似在嘲笑她的莽撞毒辣、不計後果,甚至還有油然頓生卻為時已晚的懊悔。
雕梁畫棟卻不屬於她的永壽宮分明是一座囚籠,讓她無法去追尋他或許會殘留下的印記。她衝至門邊疾呼,又重叩不止,無人應答,她遂腳步忙亂地奔回窗前,推了桌凳墊腳,不顧一切地踩踏著攀爬上去,跨過窗子卻一時未能找到落腳點。
那就直接摔落下去好了,他興許會忽然衝出來支撐住自己的。她心神迷亂、淚盈於睫,踩在窗緣上避開牆根的簇簇蓬花就要往下縱躍。
忽有極輕的腳步聲作響,她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囚困住她的一部分,隻本能地閉目躍下。原先並不算極高的牆倏地變得高懸萬丈,她腳底失重,一聲驚呼都被堵在了喉中,再一眴目,發覺自己正躺在真正的床榻上。
她掀被起身,卻又聽得窸窣的動靜。她生怕自己仍被鎖在噩夢中不得脫身,更懼夢中的情境甚至他的厭棄隨著自己的醒轉而被帶至了現實。她的心狂跳不止,腦中纏裹著無數理不清的線,失魂落魄地赤著腳往臥房外疾跑,試圖確認這一切的真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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