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章
公主果然換上了那身與前世相差無幾的琥珀色滿繡錦褂,盈著一抹靈動的笑意推門而出向他走來。
進忠怔了半瞬,上前牽住她的袖子,舒顏莞爾道:“穿一回宮女素衣就要補一回華服,承炩的想法依舊這麼跳脫。”
“哪兒是本宮跳脫,分明是你點名要看的,”她將衣擺順手一撣,挑了挑眉毛,又戲謔似的引他往臥房去:“走,隨本宮去揀衣裳,你愛看哪一身本宮都穿給你看。”
“那也太費事了。”他被公主嬌憨的容止逗得忍俊不禁,輕輕地拽了拽她的袖口,使她停下腳步,認真對她道:“真不必這麼麻煩,奴才與承炩相處的時間還有很長,足夠您一樣一樣慢慢穿給奴才看了。”
她揚起的唇角平緩地落下了些許,眸光也凝滯了稍縱即逝的一刻,神色像是淒迷,又像是惘惑,但立馬恢複了先前的靈動囅然:“如此甚好,其實本宮也嫌累人。”
他笑著蹲身去理她的衣擺,將或有一日被她拆穿甚至憎恨的黯然神傷掩埋在了動人的眸漾之下。
或許還是該少給她留一些討好自己的回憶,無論未來走向哪一條岔道,粲粲歡笑都比逢迎要好些,哪怕是彼時的心甘情願。
公主好奇的目光投向他送來的那隻油桶,他以為她想詢問自己為何要擺放到如此刁鑽的櫃間縫隙裡,便不打自招:“萬一奴才登門承炩沉睡不醒,以至明日日上三竿之時有旁人來訪一眼瞅見,那就不大好了。”
“那你的頭腦還挺靈光,桶是木頭做的,卡在木櫃中間倒算是同類相聚了。”他分不清公主是在取笑他還是誇讚他,隻好先咧嘴乾笑。
他笑起來越發像一隻追著人直搖尾巴的小狗了,可仙君怎麼能降級至此。嬿婉想揶揄他,又覺著不合適,不由得暫且避過了他的目光,像是盯桶盯得出神。
“承炩,奴才有一事不解,特彆想向您求問,”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購置菜油那日的糾結,遂以腳尖一碰桶底邊緣,與公主相視著蹙眉問道:“您當時說要一桶菜油,這個‘桶’字究竟是尋常的量詞還是特定的名詞?”
大開口的油桶必是更便於潑倒菜油,酒壇那樣的小徑容器顯然不那麼適當。額外取個桶回來確實略添難度,叫他記憶猶新,但他剛問完便後悔了,這問題公主答與不答似乎都沒有多少分彆。
“當然是量詞,你這所謂的名詞算是什麼意思?”嬿婉有些發懵,一臉疑色地問他。
“就是…”他不好意思地一哂,解釋道:“就是您不要壇子、不要瓶子,也不要旁的容器,偏生隻要個桶。”
“本宮要油做炙肉,特意逼你去弄個桶來做什麼?”嬿婉驚詫不已,湊近了揚麵去觀他的羞赧容色,又一拍他的肩膀,作恍然大悟狀調侃:“本宮懂了,你誤當做本宮這兒沒有鍋爐底下的燃料,篤定了本宮這麼說是因為迫在眉睫缺個大木桶砍了當柴火使,所以巴巴地指著你去弄一桶油來一物多用,好省一趟腳程。”
他雖沒有想這麼細,但也不好反駁,畢竟他確實滿腹歪心思琢磨得太多了。他的目光四顧著,尷尬地搪塞道:“嗯…差不多算是吧。”
“本宮去養心殿見你的時候,春嬋自作主張去內侍們的他坦那兒打聽你了,本宮躲在一旁偷聽,聞得你買了不少滄酒回來賞給一眾禦前宮人及他們的徒弟。”嬿婉絲毫沒打算瞞他,甚至未聯想到這麼坦白相當於無意間出賣了春嬋。
“您不必事事報備的,”他被公主秋波流眄的美目望得心癢,又覺她過於真摯,不由得勸道:“春嬋要是知道了您對奴才竹筒倒豆子,怕是要不高興。”
“你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向外人宣揚,”嬿婉經他提醒才想到了這個層麵,但仍是訕訕地狡辯著:“因為…因為你永遠不會傷害本宮,所以本宮一時起興說多了也無傷大雅。”
“奴才確實傷害誰也不會傷害您,但是至於春嬋麼…”他忽地想逗她,故意陰惻惻道。
“本宮知道你已經忍耐她許久了,為了本宮,你再不喜歡她,也一定會接著忍下去的。”公主壓根不上當,還大喇喇地拍了他的肩膀。
“確實。”他一咬唇,垂目頷首。其實還有屢屢被老鼠上身的瀾翠,他來來回回地忍著耐著,就為了有朝一日討她的喜歡。
不知春嬋肯不肯跟她出降,但瀾翠他必得教導好了遣去隨她入府,代替他的存在去陪伴和保護公主。
“你破了這麼大的費給他們買酒做什麼?”其實她猜到了緣由,但到了此時還是忍不住笑吟吟地明知故問一遍,以待到他或離奇或坦率的解釋。
提到這事他就屏不住地又好氣又好笑,臂膀仿佛還提著那重似秤砣又龐大無比的兩隻桶、兩壇菜油滄酒似的顫抖不已。
許是注意到他略顯異樣的神色,公主以一副聽好戲的模樣環抱他的身子,眨著一雙含情目,嘴角甚至已微微勾起竊笑。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壁敘說一壁淩亂地笑起來:“你給的要求不明不白,我既怕被眾人發現又怕你的確要桶,滿心慌得要死,就想著用酒來掩人耳目,一桶酒一桶油裝作兩桶都是酒。誰知到了集市上沒地兒買木推車,木桶沒蓋且裝不進酒壇子,兩隻壇子擠不進一隻桶,簡直是令人兩眼一抹黑。最後好不容易湊出的折中法子是兩隻桶托在底下,裡頭裝兩隻壇子,可你知道那玩意兒有多重?我提回來唯一的感受就是兩隻胳膊都快沒了知覺,這一趟能抵得上當三五日的差。然而要消耗掉那壇酒也不容易,我去膳房借了一打杯子,倒出來分給養心殿的同僚都不算完,還不能忘了大彘,所以夜裡抱了剩下的小半壇子送去了孫財的他坦,又十足忍了半個時辰的彘山壓頂之苦,實在是一言難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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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他太陰陽怪調還是這樁奇事本就一波三折得戲劇意味十足,公主笑得花枝亂顫,扶靠他的臂膀埋著頭一時起不了身。他自己說著也愈發覺得有趣,故意苦著臉委屈道:“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您這是坑害奴才沒商量。”
“那你想要什麼補償?”公主竭力正色問他,但他全然能從她翕動的櫻唇判斷出她光是保持不笑就已相當艱難。
“不不不,您就算沒提及桶也一樣,光拿壇子並不見得容易多少。”他擺著手拒絕,其實他並未想過從公主這兒索求些什麼,能與她毫無顧忌地聊起逸聞趣事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獎賞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進忠真的在不折不扣地完成她給出的指令,哪怕他理解存在偏差,過度解讀了都沒有摻半絲水分。她靜下心來想,越想越是感動得有些赧然。
“真的不要補償?”她挑眉向進忠笑著,香頰雪腮猶似生出霞光。
“若奴才要的話,怕是又要得兩個僵白饃饃吧?”他有意把話往無厘頭的方向引,以免公主真正想要給予他些什麼,或是對不能報答他而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