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五章
口鼻之間儘是嗆人的煙味和肉質灼燒後熏騰出的焦香味,可謂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在自己強烈要求之下,瀾翠終於依言爬上了窗台,嬿婉本以為好賴勉強撥回了正軌,可正當這時,臥房的門被打開了,兩個陌生宮女立在外麵驚叫。
她們鬨出的響動實在太大,根本就瞞不過左右相鄰而居的人,就算值夜宮女淺眠打盹也早該被吵醒了。嬿婉此刻急紅了眼,不顧一切地想讓她們全都閉嘴。
她衝了過去,抱起走廊上的花盆砸向她倆,她本意是隻將兩人砸暈,可花了七八成的力道幾記砸下去,非但沒能使其暈倒,反而使兩人頭破血流哀嚎不已。
嚎聲讓她霎時清醒,雖然兩人無辜,但現今橫亙在眼前的壓根就不是聲音會引來多少人的問題,隻要她倆活著,就勢必會在追責時吐露出是她放的火。
一想到自己最在意的人都會因自己而牽連受罰,查得足夠清晰便必定是賜死,嬿婉儘數失去了理智,打定主意要先下手殺了目擊者。
她掐緊了其中一人脖頸,回首以狠厲的眼神示意春嬋。
到了這般節骨眼上,春嬋自然也明白了她們麵對的是你死我活的較量,由不得一絲一毫的心軟。但她不敢丟下此刻已一手一隻提上的桶和罐,便乾脆衝過來以木桶砸昏了另一人,打算將其踹入火房。
“你把油倒外邊,讓火馬上能蔓延開,我去把火折子搶出來!”見春嬋三兩下把人弄進了屋內,嬿婉也將手中掐得昏迷不醒的人推了進去,然後直奔先前的位置將地上的兩個火折子全揣進兜裡。
春嬋在走廊上將桶罐中的油徹底倒了個乾淨,提著兩物跑回幾乎已隻剩那扇窗子周圍一小片未著火的臥房。
“等等,另一個罐留下吧。”嬿婉扶著滾燙的窗框快速爬了出去,本要接應春嬋,可瞬時想到了留一個與事發現場一樣的罐子反倒不行。
春嬋跨在窗台上猶豫了半瞬,嬿婉直接劈手奪過她的罐子拋入房中,抱了她下來。
春嬋捧著桶不放,一路沒命般地隨公主往後牆跑,其實她在最後潑油時已看到有人推開房門朝她這處張望甚至尖叫,但好歹離她隔得遠,她隻能賭對方黑燈瞎火沒看清自己的容貌了。
她們當時沒把鐵鏟帶走,而是冒著風險擱在了洞口,如今來看真是萬般正確,不然在火場中還要顧上它,必然是更忙亂數倍的。嬿婉讓春嬋先過,自己再鑽,一爬起身就飛快地把磚塊填回去。
為了讓桶能過,這回的狗洞開得極大,她越鏟越手抖,又覺指尖疼痛異常。
春嬋搶下她的鐵鏟幫她補救完成後將鏟置於桶中,又拉起她按盤算好的路線儘最大能力疾步逃跑。兩人雖未敢經過壽康宮大門,而是七拐八繞地挑小路轉了一圈,但即使這樣也聽到了壽康宮人仰馬翻的呼喊聲。
瀾翠豈敢帶著一身糞水回通鋪裝睡,那簡直是嫌自己不夠惹眼。她將錯就錯躲進了茅房,假裝腹痛難忍一瀉千裡的情狀,扭擰著身子栽倒在糞坑邊呻吟哭泣。
永壽宮就在眼前,可嬿婉慌到了極致,連邁步都困難。她摔倒在了門前,鬆開春嬋的胳膊,咬牙使著自己酸軟的手腳往宮內爬去。春嬋也站不住了,連桶都捧不了,但還是勉強支撐著邁步進去,又立刻把大門鎖緊,再緩緩蹲下身喘息。
“把…把桶放…放到…小廚房。”嬿婉忍著牙關的顫栗道出了支離破碎的一句話,但並非吩咐春嬋。她好不容易才支起兩條無力的腿,趿拉著腳板躬身去抱春嬋擱置在地的桶,又一瘸一拐地往小廚房去。
春嬋追上了她,兩人互相攙扶著,足足花了半刻鐘才將木桶歸位,直愣著眼神回到了殿內。
她們的腳步極輕,但慈文還是察覺到了,將門打開細縫,望著她倆各一身淩亂熏黑的衣著掙紮往臥房去,她心裡騰起驚濤駭浪,但為了不驚著本就已如驚弓之鳥的她們,她思量了許久還是關上房門暫且作罷了。
於慈文而言注定是個不眠夜,於她倆而言這後半夜更是不可能有半分半秒不與揮之不去的火場糾纏。嬿婉拽著春嬋與自己一道坐在了床上,抱緊了她的身子試圖汲取些許溫暖。
指尖的刺痛越來越劇烈,猶如萬千根細針反複紮刺,並不是所謂的心理作用,嬿婉鬆開春嬋,揚起自己的雙手察看。
十根指頭或輕或重地皆被燙傷了,輕者破皮紅腫,重者近乎潰爛發白,她愣愣地望著,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傷的。
“公主,您肯定是撐著炙熱的窗框邊緣了,雖然咱們有意繞過進出的窗子縱火,但咱們出來時火已經全撲了上去,估計遲上不到小半刻鐘咱們就出不來了。”春嬋托著她的手,心有餘悸地出言,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反正咱們都活著走了出來,事也成了,您彆多想了。”她盯著自己的手指,一時說不出話,春嬋撫著她的脊背寬慰她。
她無意去思考進忠發現與否了,這雙手就是罪證,皇阿瑪若嚴查,她定是躲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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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兩個油罐…”她說不出整句,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兩行清淚莫名地蜿蜒而下。
“您的手是為您皇阿瑪烤製肉食燙傷的,您怕什麼?”春嬋愣了片刻,咬牙篤定道,又思忖著說出:“那樣的火燒之下,說不準油罐直接成了一團碎渣,和其他東西混在一塊兒,根本查無可查。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兩個油罐完整,也絕沒有旁人知曉這來源是四阿哥,四阿哥總不至於主動跑去告訴皇上這是他買了給您送來的吧?”
無論這是不是春嬋真正所想,其實都無甚差彆了。她隻能不斷地麻痹自己,自我勸慰著磕磕絆絆之下橫豎也算是圓滿完成,又沒有留下無可辯駁的把柄,大不了就如進忠所言咬死不認罷了。
“公主,您應該高興才是啊,誤打誤撞咱們丟掉的是兩個罐,又不是進忠公公的桶。歸根結底也是您和四阿哥對餘常在的恩怨,左右礙不著進忠公公的性命,再說難聽些,最差不過您與四阿哥恩斷義絕,可您千真萬確保住了您最喜歡的進忠公公,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若是平常,她聞春嬋此言定會笑得開懷,可如今她疲憊憂心到了極處,連微末的笑意都擠不出來了。
是了,那桶也是個隱患,她怔怔地站起來,邊言“我去埋了它”邊快步往外走,春嬋趕緊隨她同去。
進忠在內務府外搜尋等候了很久,實在是一無所獲。困意將他裹挾得幾乎要跌坐下去,他微微搖顫著身子往他坦走,估摸著自己約還能小睡一個多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