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章
她的眸光中漾動著迷茫,片刻後即眼波橫流著思索起來。他耐心地等待著,在她展露似懂非懂的神色時便適當地出言解釋:“餘常在並不是猝然間發的狂,瀾翠在壽康宮受了足足五年的苦,這段時日裡想必宮內所有人都有所眼見和耳聞。既然她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默,那就該想到總有一天會得到這樣報應不爽的結局。”
“可是她們也沒有義務去救援瀾翠,宮女能做到的最多不過安慰瀾翠幾句。”嬿婉猶豫著喃喃道。
“若有宮女時常對瀾翠說幾句暖心的話,瀾翠會選擇既不與你說也不與我說麼?都到了燒宮的節骨眼上,她至少會去確認下好友的安危吧?”見得公主聞言若有所思的反應,他就知肯定不存在瀾翠隻告訴她而瞞住自己的可能了。
“再論救援的義務,其實我彆出心裁想了個主意讓瀾翠裝咳疾篤重,然後請內務府派人去各宮詢問是否有身子不適的宮人需治療和挪宮。壽康宮不是沒報人上去,但就是沒報瀾翠,我事後都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也很不服氣自己好不容易籌劃好的計謀全打了水漂。”嬿婉怎麼也沒想到瀾翠的咳嗽是進忠命她佯裝的,怪不得一時好一時差,她此時才恍然大悟。
“話又說回來,她們連瀾翠被打得一身傷都不聞不問,又怎麼會報瀾翠的久咳不愈呢?我當初也是頭腦不清醒,太想當然了。”他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又道:“她們不是最喜歡旁觀麼?如今你反過來令她們嘗嘗被旁觀的滋味罷了,何錯之有?人教人不會,事教人一次就會。”
確實是這個理,如果她沒有與春嬋一起親手奪去兩個宮女的性命,那她一定會欣然接受進忠的勸慰,畢竟她的目標千真萬確就隻是餘常在。
背負了這層精神重壓,她卻斷斷不敢對進忠開這個口。腦中反複地琢磨著進忠到底有無確認餘常在臥房內的兩具屍體的來由,讓她不知不覺精神緊繃了不少。
與她一樣,進忠也不敢貿然提起極有可能是由她自己親手解決的宮女,以免引起她額外的驚懼。他攬著她,小心翼翼地覷著她的麵色,見她緩緩呼出一口氣,綻出微小的笑意,才稍勢放心了些。
“瀾翠如今還好嗎?”她不便在這個話題上多逗留,便順勢改問了自己著實相當關心的一事。
“還不錯,她在春禧殿暫住著,無需伺候餘常在於她而言總是最皆大歡喜的。”進忠正色作答,暗想著就算要進慎刑司也是之後的事了,自己這麼回應也不算欺騙她。
“隻是有一點,讓我頗為鬱悶,”他試圖進一步緩和氣氛,故意調侃著歎道:“瀾翠她現如今也很討厭我了,就和春嬋一樣。”
“你幫了她,她反倒討厭你?這不恩將仇報麼?”這一言激起了公主的好奇心,見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目問自己,他掩口一笑。
“何止是討厭,她又討厭我又畏懼我,一見我就開始渾身打擺子。”他賣了個關子,正打算徐徐道來時,她接了茬:“無事,日久見人心,總有一日瀾翠會察覺到你各種不為人知的好。”
公主的言辭太過真摯,真摯得他連玩笑式的“訴苦”都不太能說得出口了,正猶豫間,她還是問道:“不過…你和瀾翠結了什麼仇?你和春嬋不共戴天我還能想得通,可與瀾翠這樣恕我不能理解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對她陰陽怪氣了一通,誰叫她一壁攀著你一壁又吊著我的,咱倆為了她做了多少次對衝的無用功,真是想想都哭笑不得。”他斜了眼神嘴角一撇,引得嬿婉忍俊不禁。
“她是個身份卑微的宮女,想多攀緣幾條出路也不算什麼大錯。設身處地去想,我還是很能理解她的顧慮的,你就原諒她吧。”公主翹著指尖,溫熱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輕柔地撫觸,他在那一瞬間心猿意馬,卻又立時回過神來意識到這分毫不差就是她的心裡話,她從始至終沒有變過。
“我有什麼好記恨瀾翠的,隻是對你說著玩兒而已,”他舒展眉眼釀出了粲然的笑容,將攬在她肩上的那隻手收回,輕輕環住她的皓腕感受她促促跳動的脈搏,借著此情此景傾訴道:“從前我也曾死心眼過,後來就徹底想明白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格外欣賞雄誌似燎原之火一般生生不息的野心家。”
理智告訴她進忠所言未必是指瀾翠,但她不知進忠是如何看出自己隱藏最深的這一道心境的,又或許隻是巧合,她沒將喜色儘數露在麵上,隻稍一勾唇,引開了話題:“所謂的無用功…你悄摸指使她做什麼好事了?快與我說說。”
“我給她采買了巴豆,讓她下在餘常在飯食裡,誰叫餘常在本就瀉得大肆噴薄呢,我不得將計就計給她加把力道上點兒強度?”他一邊說,嬿婉一邊竊竊地笑。
“謝謝承炩,多虧了有你,不然我也想不到這麼醃臢的招數。”他非常鄭重地一言,讓嬿婉徹底忍不住了,狂笑著道:“其實就這麼讓她瀉下去也很快就能讓她奄奄一息直至斃命的,早知我就不放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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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不可,治標不治本的事咱們不能再拖下去了,誰知有沒有變故呢?”他半分都不想讓公主否定她自己,遂絞儘腦汁思忖了一番,連日遇上的“糞事”給了他難以言喻的靈感,他斟酌著低聲出言:“我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可能有些惡心,你並不積食脹胃吧?若本就撐著,我就不說了,免得你作嘔。”
“說,我能有什麼聽不得的。”嬿婉見他的模樣就知他要語出驚人了,忙不迭一昂首向他示意。
“陷落於汙糟黏稠的糞塘時,無論你是俯是仰是斜側著去努力掙紮調整泳姿都是無用的,不消多久就會被漫身的糞水吞沒沉底,要想保命唯有爬出去才能得一線生機。”他雲淡風輕地微微笑著說出了此言。
進忠的“暴論”使她瞠目結舌,緊接著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勉強擺手道:“虧你想得出這種類比,不過…還真醍醐灌頂!”
“是啊,凡事都是要懂得去爭、去改變的。”他強忍著正經到了言畢,便再也忍不了了,直接與她笑作一團。
“你們小點聲…”一直在臥房內偷摸聽動靜的春嬋早已嚇得戰戰兢兢,忽而又聽得他們一陣亂笑,滿心惶恐被主子聽到,連忙開門跑出來壓低嗓音提醒。
嬿婉本能地立起來,麵向春嬋帶著歉意縮肩頷首道:“好好好,我們注意。”
其實春嬋都不太敢看他們,躬身施了一禮就轉頭回了房。
嬿婉餘光一瞟,猛然發現進忠也立在了自己的側後方,一副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瑟縮拘謹樣兒。
實在有些倒反天罡了,她對春嬋並無意見,隻是無端地又想大笑。電光石火間,她不知怎的回憶起了額娘講過的一則前朝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