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章
“不與你多囉嗦了,我還得緊著時間多睡一會兒呢。”也是,自己的確在畫蛇添足,被噩夢一激就對他儘數宣泄,而這本就不該是自己能對他直言相告的事。嬿婉閉目躺臥下去,又悄悄將麵孔轉向床榻內側。
“快睡吧,腦中什麼都彆想了,這都快五更天了。”矮櫃上的白燭即將燃儘,隻剩下絲縷的微渺幽光影影綽綽地亮著,他猶豫了須臾後直接走去將其吹滅了。再度回首望向公主時,恍惚著見她在窗外輕薄月輝的映照下瑟縮了極短暫的半瞬,他連忙坐回她的床沿附在她的耳畔輕聲道。
她的睫毛一顫,小幅度地略一頷首,他就知她應下了。
“也暫且彆再想我。”他靜靜地守在一旁,候了半晌,仍見得她的眼睫在輕微地抖動。估摸著她心事重重怎麼也睡不著,他下定了決心在她仍清醒時探手以指尖蜻蜓點水般地撫觸一遍她朝外一側的臉頰,又以氣聲對她喃喃耳語。
“誰要想你。”她賭氣似的咬牙切齒一言,但並未睜開眼睛。
“反正我就在你身邊守著,無論你想還是不想。”他內心很樂意與她“鬥嘴”,但顯然不應是現在,他故意將自己的身子仰後些再出聲,裝作暫且退離的樣子,言畢後立時再去觀她的神態。
她的睡顏並無變色,看來應是不太介意自己離她稍遠了。他小心翼翼地梗著身子坐在繩索以外最不易被她察覺的方寸之地,坐得腰腿相當不適也未再挪動。
暮夜沉沉,周遭靜得唯有她淺淺的呼吸聲,他儘力使自己的氣息輕得不能再輕為止。也不知過了多久,更漏聲自幽遠處不疾不徐地傳來,他知曉如今的確是五更了。
五更過半後,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回他坦了,再晚些就有可能遇上起了大早的灑掃宮人,且他也怕餘不下時間去拾掇自己。
他困倦得略微閉目了一兩刻鐘,又本能地掐醒了自己。昏昏沉沉的淺眠讓他辨不清時分,一晃間的茫然之後,他趕緊探首去觀望她是否睡熟。
她的神色恢複了先前的恬淡安適,雖然並無含帶笑意,但他能看出她大約已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承炩?”他小聲喚她,直到喚了第三遍她都毫無反應,他屬實心下一鬆。
月色鍍在她姣美的容顏上,令他睹之留戀欲醉,他又望了良久,終於橫了心要離開時,腦中鬼使神差地閃現出了一個念頭。
“嬿婉,”他溫柔一言,又刻意用回了前世那般尖酸陰陽的語調:“不是要奴才受儘折磨而死,才能泄您的心頭之恨麼?您如今是怎麼了?怎麼偏生就吊奴才這棵歪脖子樹上了?奴才做鬼都得把您叉出去呐。”
她仍處於酣甜的睡眠中,自然不可能答他。他卻再也保持不住方才的語氣了,輕歎了一口氣,絮絮說道:“嬿婉,你不可以喜歡我,這太不值得了。你從前聽過我那麼多或真心實意或假公濟私的主意,就再聽一回我的話吧,好不好?”
殘夜將儘,已有微弱的曦光從東方透出,他躡手躡腳向房門走去,不經意地把門一開,卻霍然見得睡眼朦朧的春嬋立在門外。
“你…你…”他隻是睜圓了雙目,還未開口,春嬋就驚慌失措地抬手指著他語無倫次地嚷起來。
聞此,他立馬狠狠地瞪了春嬋一眼,關上房門扯了她去外堂,沉聲道:“你什麼你?公主才睡著沒多久,你彆告訴我你就巴望著吵醒她,還這麼一驚一乍的,你安的什麼心?”
他自己不清楚,其實他的眼圈青得駭人,麵色又蒼白得極顯病態,任誰看都是活生生熬了許久才熬成這般可怖容狀的。春嬋借著月光對他一細瞅,霎時愕了神,囁嚅著沒能說得出話。
完了,自己一與春嬋碰上麵就跟炮仗似的劈啪亂炸,還差點忍不住劈手抽打她,但稍微一細想就知她必然是前來察看公主是否睡得安好的,而見了自己驚叫多半也是在擔心公主的清白。冷靜下來後他也有幾分懊悔,自嘲般地暗想著自己與春嬋之間的嫌隙怕是永遠也消弭不了了。
在這番急需緩和氣氛的難堪時刻,春嬋的歉疚垂首徹底澆滅了他殘存的一絲怒火。他無端地聯想到與公主戲言的“春嬤嬤”,遂沒好氣地乾笑了一聲道:“行了,咱家知道春嬤嬤您是為了公主的安危,不必您來攆,咱家自己出去。”
“對不起,奴婢誤會您了。”以為他是在挖苦自己,春嬋羞愧得滿麵通紅,勉強抬首低聲道。
“彆奴婢來奴婢去的了,咱家與你是一樣身份的人。”都是公主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沒有明說,但對著春嬋刻意瞥了一眼公主的臥房。
“進忠公公,公主她…還好嗎?”他正要離開,春嬋忽然叫住了他。
“前半夜睡得不踏實,做了噩夢驚醒了,後來好不容易才又重新睡熟。但你若要進去看她的話,還是儘可能腳步輕一些。”他如實對春嬋說了。
“我隻是擔心她睡不好,才打算去看一看的,公公既然看過,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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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嬋像是如釋重負般稍勢笑了笑,他心下一琢磨,當即問道:“公主近日是不是時常憂思甚重以至睡眠堪憂?”
以他倆的關係來看,如果公主想將她夢魘的事告訴他必然是早已告訴了,用不著自己多提一嘴,且也有可能公主是為了不讓他擔憂而故意隱瞞著此事的,這樣自己就更不該隨意多言了。春嬋權衡利弊,最終選擇了兩方皆不得罪的措辭:“是,近日她為了火燒壽康宮一事整日整夜地憂心忡忡。”
“你入宮當差至少也有四五年了,不該不知這種事若被查出來了會定多大的罪,怎麼就不去勸一勸公主謹慎行事呢?就算不勸,好歹也該設法幫她打好下手啊!”他不想再贅述一遍她們落下的把柄了,而且再怎麼反複提他見到的這些方麵也解決不了萬一其他地方還有他未曾發覺的細節,他一急,語氣就險些失了分寸。
“不,我在臨行前勸說過她,”春嬋也有些急切,難得對他一五一十地坦白道:“我也認為此事太過冒險,但公主那時的模樣一看便知勸不住,所以我當即建議她先去他坦尋公公您商量一番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