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對蓮心做下的惡事固然罪無可恕,但她待女兒卻是赤忱的一片慈心。她不可能為皇後有善的一麵而後悔自己在之前的夢境裡對她的嚴懲,但也無法再去指責她在女兒婚事上的不知足,興許萬事萬物都隻能一碼歸一碼地來看待。
正當她怔神之際,幻象中的皇後悄然闔上雙目與世長辭,很快禦船裡外便響起哀淒的哭聲,劃破了靜謐的溶溶夜色。
她心驚不已,慌忙想要離開,卻忽覺畫麵一轉,一切又跳回了皇後剛剛落水之時。
皇上以玩忽職守為由命太監狠狠責打皇後貼身侍女的嘴巴,蓮心很快便被扇打得臉頰紅腫隆起。她再一次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自己憑什麼要同情皇後,致使蓮心遭到非人的虐待,且在其因落水而身死後極有可能也不得善終,分明本就理應償命,自己方才一瞬的心軟簡直是失心瘋了。
她觸碰不到幻境中的任何人,便用陰狠的目光直視著發號施令的皇帝。蓮心的婚配必是他默許的,否則單是皇後一人怕也無法挑戰他的威嚴,她如何能不怨。
那位和敬公主,明明常以華袍加身,享儘榮華富貴,雖說與五姐一樣被指婚給了蒙古的青年才俊,但好歹她還有回京的期限,且紮紮實實地享受了十幾年父母的寵愛。五姐有什麼,有皇阿瑪的輕視,有錢常在的高壓,還有習慣性的討好性子和孱弱的身軀,她這樣的女子孤身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蒙古該怎麼辦?
蓮心跪倒在一旁垂泣,嬿婉想抱住她寬慰一番,卻依舊分毫都不能觸及,就好似她隻能追去望得一個模糊後影的五姐。
驀地她想明白了,自己說到底就是最同情難有反抗之力的弱者,強者固然也有其難處,可自身都沒有能力衝破圍囿,去同情強於自己者隻會淪為笑話。可不待她再有動作,侍衛的殘影就追了上來,手裡捧著一大簇淩霄花向她投擲,口中似在嘟嘟囔囔地責問她為何就愛攀附高枝。
她悚然一驚,全然忘了此刻侍衛大抵撲不到自己身上,腳下已慌忙開始了疾步的逃竄。她一壁竭儘全力地跑著,耳邊一壁傳來越來越清晰的質問聲。侍衛近乎咆哮著吼她為何要拋棄貧賤,為何要不顧一切地爬上高位。
可隻有高高在上才能不受人擺布,才有資本去同情甚至解救弱者,不是麼?她心中默想著,但不願意回應,哪怕對那侍衛說出一個字她都嫌臟了自己的口。若如蓮心和五姐一般,往上爬的可能性幾乎不會高於可為官作相的男子,可偏偏他已是個近在皇上身邊當差的侍衛,隻要肯用心讀書或精習武藝,都是大有機會可扶搖直上的。如此還要拖拽著自己往下沉,爛糊稀泥也不過如此。
從夢境中駭醒,她驚魂未定地發現自己其實已伏在案上睡著了。胸腔起伏著緩緩站立起來,她感到自己通身上下的力氣都像被抽空了一般,又踉蹌著去掀開簾子一看,隻見一片蜿蜒的星帶纏繞著半輪虛浮無力的鉤月。
五姐如今應是還坐在馬車上,是悄然入了眠,還是正仰首與自己同觀一幕星月,她悵然若失地想著,又見濃雲厚翳如兵臨城下一般地壓向懸弓,連帶著掩滅了忽明忽暗的星宿。
這番景象無由地使她有些喘不過氣,忙不迭把簾子合上,跌跌撞撞地撲至床榻仰躺下來,卻怎麼也忘不掉再度漫卷而來的自己與五姐相處的往昔記憶。
承敏在婚儀上的表現讓皇上基本滿意,但思量起那日錢常在強顏歡笑的麵孔他就覺著煩心,且不知不覺總會聯想到她對自己耍出的那些小聰明,不由得莫名格外反感此類年輕時嬌憨年長後隻餘下蠢鈍的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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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相反的便是年輕時莽撞不知分寸,而沉澱了多年後已變得柔弱婉順的女子,魏佳常在是個典型,皇上興致勃勃地想到。
於是,接連多日他都頻頻召見慈文,晚膳前後又不太願意翻牌,還咕噥著說乾巴巴的侍寢不如他自個兒擺駕去嬪妃宮裡有意思。
皇上甚愛慈文陪侍本是一樁喜事,可於進忠而言的確也有不妙之處。皇上在白日裡隻一味地召慈文來,而不去永壽宮,使他毫無見公主的機會。這還不算完,更令他受不住的是皇上既然不翻牌,那就說明其夜間散著步去往任何一宮都是有可能的。
可畢竟還是有些不死心,他悄摸找喜祿問了聲皇上夜裡愛去哪一宮。喜祿一五一十地對他道:“我值夜時萬歲爺去過一趟翊坤宮,去過兩趟永壽宮。”
那就是徹底“死蟹一隻”,他實在不敢賭這個概率,萬一自己趁夜偷偷潛入永壽宮正撞上皇上夜遊留宿就得沒命了。
見不到公主的每一個日夜,除去麵對皇上時需得始終如一地演繹出恭謹侍奉的姿態外,留給他置身的隻有孤獨幽冷的他坦。每每下值回去,他都會不自覺地枯坐許久,腦中泛出公主與承敏相處時的歡快笑顏,甚至還有她對承恪一度展露出的關切和憂心。
那一疊銀票早已被他鎖在櫃底,可如今連目光觸及那隻櫃子他都覺得心驚。指尖仿佛還粘膩著銀票火炭般的觸感,他羞愧得垂首掩麵,又在心裡斥責自己怎就完全看不出這是鮮少的以真情對待公主的外人,又怎會在其為了公主而走投無路隻能跪求自己時還嫌她惡心。
也許自己當真不是應當存活於此世的常人,對上目無尊卑法度也就罷了,可對心儀之人也隻是拚著一份前世遺留的執念在做自認為對她好的事,從使她受騙喜歡上自己這等下作猥瑣之徒開始,到如今靠著噤聲硬瞞讓她失去與最親的姐妹話彆的機會,自己其實一直在對她做著她自身渾然不覺的惡事。
他沒有寄希望於公主淡然得以至遭遇四姐殞命、五姐遠嫁兩件大事後很快便能恢複平靜寬和的心緒,但也在默默祈禱著她能比自己甚至都不敢設想的情形好一些,可最終他這微末的一絲奢望也破滅了。
皇上用完午膳後有意動身前往禦花園散步消食,他堆著笑應下,與全壽一起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後隨行。路上偶遇了德貴妃,皇上越發喜形於色,立時邀她與自己一道逛園觀景,二人一壁走一壁聊得熱絡。
他遙遙地瞥見了公主的身影,在草木的掩映之下,他估摸著自己所在的這個角度能勉強見得她,她卻見不到自己。而僅是如此,他已很是振奮了。
再行幾步,他看清了她停滯在此的緣由不是正與春嬋一道賞景,而是剛巧遇上了另外三名同行的公主,她們皆立在她的對麵,個個眉眼帶笑,應是在談論某些趣事。
唯有她麵色浮著慘淡的蒼白,身子枯瘦了許多,略寬的袍袖迎著獵獵的索風飄卷掠動,使她竟有些像一襲蕭然而下的落木。
她似是打算尋借口推脫與她們的交遊,但她們未察出她委婉的拒絕,甚至上前挽了她的袖子帶她同行。她愁容難消的麵孔上浮出了一瞬稍顯勉強的笑意,但很快便被鮮活而雀躍的喜色所覆蓋。
因鬱結而形銷骨立的情容上強作歡笑是令人悚目的,她猶似一截被提線吊住的木偶,依著操縱者、亦或可算是她自驅如此的心緒來作出與眾姐妹談笑的動作。他打著寒噤,眼球上漸漸凝結出一層薄薄的水汽,隨著他眼睫的眨動而使他目中的景象瞬息萬變。一會兒是她揚起唇角喜笑顏開,一會兒又是她斂神怔目,麵容似一片白朦朦的虛空。
不消片刻,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自己視線所及的儘頭,他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不迭垂頭胡亂地抹了抹麵孔。無意間一側首,卻發現全壽的目光飛快地掠過自己。他心下一沉,知道自己的異樣終究是惹了眼,但提心吊膽直到下值,全壽都未曾詢問他任何問題,隻是偶爾對他流露出善意而憐憫的目光,讓他渾身都如針紮一般,比前幾日越發惶恐和不自在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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