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抵著冰涼光滑的桌麵,那點微弱的涼意反而成了最後的催眠劑。
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弛下來。
呼吸變得悠長而平穩,肩膀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沉沉地睡了過去。
筆記本屏幕依舊亮著,幽藍的光映著她沉睡中顯得格外安靜柔和的側臉,幾縷碎發散落在額前,遮住了緊蹙多日的眉頭。
機房裡隻剩下機櫃恒定的嗡鳴和她均勻清淺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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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機房厚重的隔音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
雲芝宇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似乎剛從實驗室出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細胞培養基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臉上帶著一絲處理完複雜實驗後的疲憊。
他手裡拿著一個保溫杯,習慣性地想在深夜的安靜中處理一些數據或閱讀文獻。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機房。
然後,定格在那個伏在桌麵的身影上。
腳步無聲地頓住。
他站在門口,隔著幾排冰冷的機櫃,靜靜地看著那個沉睡的身影。
幽藍的屏幕光勾勒出她略顯單薄的肩線和散落的發絲。
她睡得很沉,呼吸綿長,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備和緊繃,顯露出一種與白日裡截然不同的、近乎脆弱的安靜。
雲芝宇的眼神,在那瞬間,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
慣常的冰冷和審視,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驟然破碎、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複雜的、難以解讀的沉靜。
那沉靜裡,似乎翻湧著太多被強行壓抑的東西——有深不見底的疲憊,有難以言喻的痛楚,有某種沉澱已久的、近乎凝固的溫柔,還有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近乎貪婪的專注。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在原地站了很久。
目光一寸寸地描摹過她沉睡的輪廓,仿佛要將這一幕深深地刻進記憶深處。
機房的嗡鳴成了唯一的背景音,襯托著這份無聲的、沉重的凝視。
最終,他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邁開了腳步。
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如同行走在虛空之中。
他穿過冰冷的機櫃,走到時遐思的座位旁。
他沒有碰她,甚至沒有靠得太近。
隻是在她身側一步遠的地方,靜靜地佇立著。目光低垂,落在她沉睡的臉上。
那眼神深沉得如同無星無月的夜空,裡麵翻湧的情緒太過厚重,幾乎要溢出來。
片刻後,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那歎息輕得像羽毛落地,卻仿佛承載了千鈞的重量。
他轉過身,走到機房角落一個屬於他的儲物櫃前。
動作輕緩地打開櫃門,從裡麵拿出一個疊得整整齊齊的、深灰色的法蘭絨毯子。
毯子看起來簇新,標簽甚至都還沒拆掉。
他拿著毯子,走回時遐思身邊。
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仿佛怕驚擾了最易碎的夢境。
他小心翼翼地將毯子展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重,輕輕披在了她的肩背上。
帶著體溫的、厚實柔軟的絨布,隔絕了機房冰冷的空氣,溫柔地覆蓋住她單薄的身體。
披好毯子,他的手指在絨毯邊緣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指尖距離她的發絲隻有毫厘之遙,卻終究沒有落下。
他緩緩地收回了手,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時光的迷霧,帶著無儘的複雜和一種近乎悲涼的溫柔。
然後,他不再停留。
拿起自己的保溫杯,悄無聲息地轉過身,朝著機房門口走去。
腳步依舊輕緩,如同來時一樣,沒有驚動一絲塵埃。
厚重的機房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將機房內沉睡的身影和那片深灰色的溫暖,徹底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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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遐思在沉沉的睡夢中,隻模糊地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包裹住了自己。
那暖意驅散了機房的冰冷,讓她在無意識中,更深地沉入了夢鄉。
緊蹙的眉頭,在暖意中,似乎也微微舒展了一些。
她不知道是誰給的溫暖。
她也不知道,在門外走廊昏暗的燈光下,那個離去的挺拔身影,在厚重的門徹底合攏前,曾駐足片刻,微微側過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屬門板,再次落在那片深灰色的溫暖上。
他的側臉在陰影中輪廓分明,眼神裡翻湧著無人能懂的、沉重的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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