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或論閃電
那些關於柳木在月光下分泌物的記載,始終鎖在教塔第七層的青銅經龕裡。
當新任靈使青梧用眼瞼觸碰龕門鎖孔時,冰涼的金屬紋路在她視網膜烙下永恒的裂痕——這恰是初代靈使斯科特在戈爾巴特斯湖岸失明那夜的星圖模樣。
後來的誦經員們總說,斯科特是在觀測彗星時被閃電選中的人。
但檔案館蠟封的《垂露經》殘卷顯示,那場雷暴更像是某種精密的手術:七道青色電弧同時刺入他萎縮的視神經,將一株千年垂柳的年輪脈絡嫁接到人類大腦溝回之中。
當巡夜人發現他時,這位星象師正用指節叩擊焦黑的柳樹軀乾,每敲擊三十六下就發出孩童般的嬉笑。
教典編纂司刪去了最關鍵的手稿殘頁。
那頁用柳葉汁液書寫的筆記裡,斯科特聲稱自己變成了光的導管——閃電從雲端注入柳樹,柳樹通過根係注入他的脊髓,而他腫脹的眼窩開始流淌銀色的樹脂。
市政廳記錄顯示,同年戈爾巴特斯湖東岸誕生了三十六個畸形兒,他們的顱骨接縫處都呈現柳葉狀裂紋。
二、教塔:垂直的沙漏
三十六個石匠花了三十六年建造教塔。
每塊磚石都在冬至日浸過柳樹汁,這使得塔身在雨天會滲出淡藍色的液體。
負責測量層高的學徒發瘋前留下記錄:每層穹頂鑲嵌的珍珠數等於該層台階數,而所有珍珠數之和正好是圓周率小數點後第三十六位數字。
但真正令巡檢官恐懼的是塔內螺旋階梯。
那些用柳木與少女頭發澆築的台階,會在特定月光角度下生長。
1789年七月某個清晨,守塔人發現台階數從原本的360級變成了361級。
新增的那級台階上,留著雙排濕漉漉的趾印——像某種蹼類生物的足跡,卻散發著龍涎香氣味。
三、靈使的披帛:鐐銬的另一種形態
青梧總在寅時三刻驚醒。
那兩條繡著金文的披帛會在此時自動收緊,帛上古文字像水蛭般吸食她的肩胛溫度。
醫療所檔案記載,曆任靈使的鎖骨最終都會生長出柳木紋路,那些木質增生組織恰好構成披帛金文的鏡像符號。
啟蒙運動最鼎盛時期,有位靈使試圖剪斷披帛。
彼時整個教塔的柳木窗欞突然滲出琥珀色粘液,所有戴高帽的教員開始用倒序背誦《垂露經》。
當剪斷的披帛落地時,人們發現帛內編織的根本不是金線,而是某種半透明生物神經——它們仍在規律性搏動,仿佛依然連接著某個遙遠的母體。
誰也不知這段故事究竟是真是假,但後來真的沒人再試圖去剪斷披帛了。
四、油彩麵具:麵孔的葬禮
新晉教員接受油彩儀式那日,青梧總是躲在觀星台陰影裡。
執儀者用烏鴉羽毛筆蘸取混入磷粉的顏料,在學徒麵部刻下雙色豎紋。
被畫者會經曆三次死亡:當靛藍顏料滲入毛孔時,他們開始遺忘母親的名字;當銀白顏料覆蓋顴骨時,他們停止理解"自由"的詞義;最後用柳葉刀刻出信仰符號時,某種冰冷的愉悅會從傷口灌入腦髓。
曾有個叛逆者在儀式前夜剜去自己的麵皮。
次日清晨,人們發現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赫然浮現出比顏料更鮮豔的雙色紋路——就像有看不見的手,直接在內側的真皮層書寫經文。
五、神幡:逆向生長的樹
所有神幡的幡杆都取自同一株倒栽柳。
這棵種在教塔地窖的怪樹,根係在拱頂石縫中綻放成水晶傘蓋,而枝乾卻向著地心瘋長。
每逢朔月之夜,教員們能聽到幡杆深處傳來鑿擊聲,仿佛有礦工在木紋裡挖掘星塵。
青梧最後一次清點神幡是在忒休斯共和國成立的清晨。
本該存放七十二柄神幡的經室,此刻漂浮著七十三團靛藍色霧氣。
誰也不知道那見了鬼的霧氣是從哪來的,但像這樣古怪的事,在這座教塔裡發生過不止一次。
《柳靈悲歌》
第一幕第二場
戈爾巴特斯湖畔,雷暴交加)
幽靈合唱隊:
看呐!那被命運之錘擊中的觀測者,
他的瞳孔已盛滿閃電的瓊漿。
九重天闕在柳枝間坍縮,
年輪化作囚禁星辰的牢房。
斯科特自焦土中爬起,指尖滴落銀色樹脂)
斯科特:
哦!這甜蜜的目盲勝過千般明眸,
雷電在我的顱骨栽下永生之樹。
它的根係纏繞我顫抖的脊髓,
每道年輪都在複誦宇宙遺囑!
舉起焦黑柳枝向天)
讓彗星成為我新的睫毛,
教潮汐在我耳蝸起舞。
我已不是俗世所稱的"人",
乃是光影交媾的畸形產物。
第二幕第一場
建造中的教塔,月光如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