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鎮的不少路都重新修建了,但大致排版布局還是和二十多年前一樣,這是蕭金沒想到的。
憑著記憶裡的路線,蕭金如約抵達常家。
遠遠的,他就看見那掛了白紙燈籠的門口坐了一群身著素衣的人在吃飯。
雖然隔了二十多年,蕭金還是一眼就認出人群中那個身形消瘦、麵容枯槁的年輕女子。
常日葵站在自家斑駁的木門前,捧著那隻粗陶碗,碗裡的水蒸騰出幾縷白霧,很快又被刺骨的寒風吹散。
她的耳朵紅腫得厲害,邊緣結著暗黃的痂,卻仍能看到幾道未愈的裂口,滲出的膿水在寒風中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那便是死者常紹增唯一的孩子——常日葵。
蕭金記得小妹嘴角有一顆痣,麵頰因為體質原因時常緋紅,一到冬日便會凍耳,雙耳發紅潰爛流膿是每年都會經曆的事。
看來今年冬天她是無心再關心耳朵的事了。
“小葵妹妹!”
蕭金拎著禮品,笑著招呼常日葵。
這聲呼喚像一把鈍刀,猝不及防地捅進她的心口。
她捧碗的雙手不自覺一抖,陶碗裡的水濺出幾滴,在石板上洇開小小的水漬。
指尖觸到碗沿的瞬間,凍瘡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卻硬生生咬住了嘴唇。
她那哭過無數遍的眼底的紅似乎顯得更深了。
常日葵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蕭金還在他家裡寄養時,她曾一度把蕭金當親哥哥看待,兩人便時常以兄妹相稱。
許多年過去了,這句稱呼又勾起了她那段不願記起的痛苦時光。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個總愛揉著她頭發叫她“小葵妹妹”的少年,會在偷摘鄰居家玉米後被追著滿地跑,會在冬天裹著補丁棉襖蹲在灶膛前烤她最愛吃的紅薯。
她下意識摸了摸凍僵的耳垂,那裡曾經被他用體溫焐暖過。
但現在,她盯著院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眉骨的輪廓還是和當年一樣明顯。
她看見他眼角笑起的皺紋,看見他比記憶裡粗糙許多的手掌正朝她張開,像是要接過她手裡的碗,將她整個人像以前那樣擁入懷中。
常日葵捧著的碗裡的水晃得更厲害了,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碗沿,卻把凍裂的傷口蹭得更疼。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像是在隱忍什麼,她心中此刻,大概翻湧的儘是恨意與恐懼吧。
“阿金兄…”她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尾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她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指節發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緩緩才冒出後半句——
“你回去罷。”
原本坐在那裡聊的熱火朝天的村民們此時都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用鋒利的眼神看向蕭金這個不速之客。
像是經曆了晴天霹靂,蕭金呆呆地愣在原地十幾秒,半晌才想起來問她一句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這裡不歡迎你。”
興許是緊張,常日葵在片刻間做了幾個多餘的動作,包括撣了撣並沒有弄臟的圍裙、調整板凳的位置想坐下卻又突然站起、準備喝口熱水卻在沒有挨到碗沿的前提下像是被燙到似的猛地將嘴抽了回去。
到最後,她還是站在大門口,目光卻瞥向遠方,決計不再施舍給門外人一丁點。
蕭金縮回手,死死攥著禮品袋極細的繩,就像抓住他與常日葵之間唯一的那根即將斷裂的絲線:“是你給我的信,我不明白…”
在他的認知裡,小妹不是那種脾性無常、耍人作樂的人。
那搞這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蕭金很快便冷靜下來,他當下有個猜想,或許可以解釋小妹的行為無端:
自哥哥死後,總有人在打壓蕭金的存在,還以此造謠過常家。
迫於無奈,常家“拋棄”了蕭金,選擇屈從。
他們隻是為了自保,為了能有一個安居之地罷了,小妹這麼做大概也是想和自己劃清界限表明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