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山脈,雲海浮沉,氣象萬千。
柳相立於臧符山巔,墨裳飄搖,身姿筆挺,如同自這天地間生長出的孤峰。
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雲霧,落向下方那片親手鋪就的錦繡河山。風拂過麵頰,帶來的不再是慣常的孤寂,而是遠方人間風雪中,那一道清亮的嬰兒啼哭,以及一道青衫身影化作漫天筆畫劍氣的畫麵。
米粒之光,亦可有皓月之輝。
這句不知從何處流傳出的古老箴言,此刻在柳相心頭回蕩。
曾經,他為“第二夢”所做的無窮推演,那些耗費了無數心血與漫長壽元鋪陳的命運軌跡,在他看來,都顯得那樣繁瑣而可笑。
大道至簡,如此一來什麼都不需要了。
他原以為,要尋那超脫之“道”,需得為新生安排好一切,從凡塵起點,到天材地寶,再到貴人相助,甚至連道路的坦途險阻,都精確計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孕育出足以問鼎天道的存在。
可那一場米粒之光,卻讓一切設想儘數崩塌。
那並非是預設的機緣,更不是精心安排的偶遇。
僅僅是凡俗生靈在絕境中爆發出的至純意誌,是天地間最微末的善意與苦難,卻引動了超脫塵世的力量。
那力量,純粹得不帶絲毫雜質,乾淨得令人心驚。
何為出生貴賤?何為機緣巧合同?何為天材地寶鋪路?何為坦途險阻之分?
柳相念頭微動,那張本已織就了億萬種可能的無形大網,便從根源處開始,一根根絲線悄然崩解、消散。他能感覺到,那些曾被他注入心血的命運節點,此刻正以一種不可逆轉的姿態,回歸混沌。
這種消解,非但沒有讓他產生絲毫遺憾,反而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清明。
所有預設的安排,儘數化作虛無。
最終,隻餘下一片純粹的、近乎於殘酷的空白。
他要的,是一條乾淨的無情道。
此“無情”,非絕情斷性,而是超脫萬物,不為外物所羈絆。
並且,這一次的新生,並非虛幻一夢。
以虛化實,方可見真。
將以自身為烘爐,造化一個真實不虛的“第二夢”,讓那夢境與現實交織,最終徹底融入這方天地,成為他超脫之路的基石。
就在柳相準備徹底沉寂,將心神完全投入那真實一世的孕育之際,心神深處,一縷三百年來不曾有過的悸動,毫無征兆地浮現。
柳相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天地中央,眼神深邃,有凝重之色浮現。
幾乎是同一時刻,傳遞出兩道心聲跨越虛空而去。一道穿過山間雲霧,落入正在花叢中打滾的錢梨心湖裡。
“可能又要辛苦你了。”
巴掌大的梨花小姑娘聞言,立刻從花瓣堆裡爬了起來。粉嫩的小臉上,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眨了眨,隨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用力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脯,脆生生地回應:
“麼的事!”
那聲音裡,滿是對被托付重任的喜悅,以及對柳相無條件的信任。
柳相自然不會毫無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