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光,於日夜操勞之人而言,不過是眨眼之間。
對餘家來說,這九十個日夜,每一天都浸透著汗水,也充斥著對未來的期盼。
新鋪子的雛形已經起來了,貨架上雖還空著,但在餘忠夫婦眼中,那裡已經擺滿了琳琅的貨物和一家人沉甸甸的希望。
期限的最後一日,天剛蒙蒙亮,餘氏便從床頭的匣子裡,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用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錢袋。
十三兩紋銀,一枚枚都帶著老實人手心的溫度和汗水的鹹味。
餘忠換上了一身最體麵的衣裳,用力搓了搓臉,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他對妻子和女兒擠出一個笑容,聲音裡帶著一絲即將卸下重擔的輕鬆:“我去去就回。等還了這筆錢,咱們家的好日子,就算真正開頭了!”
餘雪兒為父親整了整衣領,柔聲囑咐:“爹,路上小心。”
然而,餘忠這一去,直到日頭西斜,才拖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身軀,蹣跚著回到青石巷。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後跟著兩個麵相不善的壯漢,穿著短褂,敞著懷,腰間鼓鼓囊囊,一看便知是城中放貸的潑皮。
“砰”的一聲,雜貨鋪那扇剛修葺一新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
餘氏和餘雪兒聞聲迎出來,看到丈夫那張灰敗如死水的臉,心頭猛地一沉。
“當家的,你這是……”
餘忠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壯漢嘿嘿冷笑,將一張紙拍在櫃台上,聲音洪亮得半條巷子都聽得見:“餘老板,彆裝糊塗了!白紙黑字,你親手畫的押,九出三十歸,本金三百兩,三個月利滾利,連本帶息一共是兩千七百兩!今天要是還不上,這鋪子,這宅子,可就得歸我們王爺了!”
“什麼?”餘氏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扶住櫃台才沒倒下,“不是……不是九出十三歸嗎?怎麼會是三十歸?”
“三十歸?”那壯漢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著契約上那個墨跡清晰的“叁拾”,字字如刀,“老虔婆,你眼瞎了不成?自己看清楚!當初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你們也點了頭的!”
餘忠猛地搶過那張契約,渾濁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個刺目的“叁拾”。他想起來了,當初簽字畫押時,那人特意用拇指遮住了這個字的一角,他心中雖有疑慮,可見對方爽快,又急著用錢,便沒再深究……
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早已挖好的陷阱。
那不是通往好日子的階梯,而是通往萬丈深淵的渡口。
“你們……你們私自篡改借據,我要告到官府,讓縣尊老爺評理!”
餘忠目眥欲裂,氣血上湧,聲音嘶啞地咆哮。
“篡改?”另一個壯漢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聲拍在餘忠臉上,將他打得一個趔趄,嘴角頓時見了血。
“老東西,嘴巴放乾淨點!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今天拿不出錢,就彆怪我們不客氣了!”
餘雪兒驚呼一聲,連忙扶住父親,一雙清澈的眸子裡第一次燃起憤怒的火焰,死死瞪著那兩個惡人。
兩個壯漢的目光落在餘雪兒身上,眼中閃過一絲淫邪,笑得更加肆無忌憚:“喲,這小妞兒長得真水靈。餘老板,要不這樣,你把女兒送給我們公子做個小妾,這筆債,說不定還能給你抹了呢!”
“滾!你們給我滾!”
餘忠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用儘全身力氣將兩人往外推,“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碰我女兒一根頭發!”
巷子裡的街坊鄰居早已被這邊的動靜驚動,圍在門口指指點點,卻無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