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氣息和他們熟悉的衛所截然不同,棚屋齊整,煙火氣十足,透著一股難得的安穩。
他們走進了百姓居住的集體宿舍。
百姓臉上有笑。
不是那種強撐的,麻木的笑,是從心底裡透出來的踏實安寧,絲毫看不出是苦寒邊疆。
徐建業在一名納鞋底的大娘身邊蹲下。
“大娘,您能給我講講…陳百戶嗎?”
大娘動作一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但一聽到是打聽陳大人,那點防備立刻像雪一樣融化了。
“陳大人呐。”
大娘的聲音都亮了幾分,飽含敬意,“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旁邊的婦人也湊過來,一臉激動。
“對!我親眼看見大人能憑空變出東西!”
“還有那雷法,轟隆一下,蠻子就倒一片!殺得那些畜生抬不起頭!”
“不止呢!”
另一個婦人也插話道,“陳大人曉古通今,他講的那些故事啊,可都是前朝真事!”
婦人們七嘴八舌,眼中閃著的,都是近乎狂熱的崇拜。
她們描述的陳策,已經不是人,而是無所不能的神祇。
麻三在邊上聽著,隻覺得腦子嗡嗡響。
離譜!
這牛吹得沒邊了!
可看著眼前這些婦人篤定的眼神,他後背隱隱有點發涼。
“謝謝大娘。”
徐建業站起身。
他走向彆處,又看到幾個年輕姑娘在認真地繡著新衣,針腳細密。
幾個老木匠在仔細刨著木頭,做著新家具。
他忍不住過去問了一句:“這些是?”
“給陳大人的...”
姑娘們臉上帶著羞澀的紅暈。
老漢點點頭,“大人太辛苦,顧不上這些,我們就給他做!”
徐建業帶著麻三默默離開了這片區域。
“百姓像無數根無形的絲線,係在那個男人身上,編織成一張牢不可破的人心城牆。”
營地裡,負責訓練的於峻雖然隔得遠,但那目光時不時落在徐建業身上,從沒放鬆過。
其他軍漢在訓練間隙瞥來的眼神,同樣帶著一股審視感。
徐建業毫不懷疑,一旦他稍微表現出一些異動,這些人會毫不猶豫地跟他拚命。
兩人最終在一片新墳前停下腳步。
徐建業看著手裡借來的冊子——那是陳策每次講故事後發下的詞條,用來教人識字。
他翻開第一頁。
幾行字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他的眼底。
“從百姓中來。”
“到百姓中去。”
“不是大乾的兵,不是皇帝的兵,也不是我陳策的兵,你們是百姓的子弟兵,你們隻為天下黎民蒼生而戰。”
徐建業反複念叨。
這話在他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既不忠君,又不愛國。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這樣的狂言,在龍門口卻生根發芽,結出了如此可怕的凝聚力?
這股力量,堅不可摧,他從未見過。
“我不走了。”
徐建業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平地驚雷。
麻三還在看著墓碑上的“英雄林澤”發呆,被這句驚得跳腳。
“不走了?!”
“大人,您剛才不是說根本不可能取而代之嗎?”
徐建業緩緩搖頭,目光越過低矮的營房,投向草原深處。
“不是取代。”
麻三糊塗了,“那、那您想乾什麼?”
徐建業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決斷。
“我想留下來,看看他走的這條路。”
他頓了頓,目光穿透風雪,似乎要看到那支深入草原的小隊,聲音低沉了下去。
“倘若……他還能回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