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邁步走入城中。
他的火眼金睛,能看透這滿城盤踞的死氣與病氣。
他循著那股絕望氣息最濃鬱的方向走去。
城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搭建了許多簡陋的棚屋,這裡是集中收治病人的地方。
呻吟聲、哀嚎聲此起彼伏,如同人間地獄。
然而,就在這片地獄的中央,卻有一處異常潔淨安寧的所在。
分身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人身著一襲最樸素的月白色僧袍,赤著雙足,立於眾多病患之間。
他身上沒有任何佛光流轉,也沒有任何寶相莊嚴的法相顯現。
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最尋常的苦行僧。
可他所站立之處,三尺之內,一切汙穢之氣儘皆消散。
那些被病痛折磨得麵目猙獰的凡人,隻要靠近他,臉上的痛苦就會舒緩許多。
他正蹲下身,用一塊乾淨的布,輕輕擦拭著一個高燒不止、說胡話的孩童的額頭。
他便是旃檀功德佛。
他沒有選擇在靈山享受萬世供奉,而是行走在人間最苦、最汙穢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踐行著他的佛法。
“師父。”
分身開口,聲音有些乾澀。
這一聲“師父”,他已經快百年沒有叫出口了。
那僧人擦拭孩童額頭的手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
他將孩童額上的汗珠拭去,又將一縷平和的佛力渡入其體內,穩住了他孱弱的生機,這才緩緩站起身,轉了過來。
“悟空,你來了。”
唐三藏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
“俺老孫從天庭斬仙台而來。”分身沒有繞彎子,直接說明來意,“那裡有個要被斬的散仙,叫陸凡。這小子,跟俺老孫有點淵源。”
他三言兩語,將陸凡的家仇、複仇,以及與自己的種種離奇因果,都說了一遍。
“......那小子骨頭硬得很,跟俺老孫當年一個德性。他殺業是重,可起因卻不在他。那幫人,揪著他不放,非要判他個形神俱滅。”
“俺老孫看著不痛快,想保他一個輪回的機會。可俺是佛門中人,又是他那檔子事的由頭,不好當麵跟那幫禿......跟那幫菩薩羅漢們撕破臉。這事,還得請師父你出麵,說幾句公道話。”
唐三藏靜靜地聽著。
他的目光越過分身的肩膀,看向那些在病痛中掙紮的凡人,輕輕宣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悟空,你可知,他為何會殺那麼多人?”
分身一愣:“自然是為了報仇,為了心中那口惡氣。”
“是,也不是。”唐三藏搖了搖頭,“仇恨是因,殺戮是果。可從因到果,其間還隔著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是苦。”唐三藏的聲音很輕,“他父母慘死,是他的苦。他流落街頭,是他的苦。他求仙問道而不得,是他的苦。正是這些無人渡化的苦,才讓仇恨的種子,長成了滔天的殺業。”
“他以為反抗,能解脫他的苦。殊不知,用殺戮去填補苦難,隻會造就更大的苦難,不僅是他自己的,也是那數千被他所殺之人的。”
分身撓了撓臉頰,這些大道理,他聽得頭疼。
“師父,俺老孫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俺隻知道,那小子沒做錯。換做是俺,隻會比他殺得更多,鬨得更凶!”
唐三藏看著他,慈悲地笑了笑。
“悟空,你已是鬥戰勝佛,不可再說這般意氣之言。”
“為師知道,你心中有不平。此事,確有不妥之處。一味講放下,卻不問緣由,是為霸道。隻知度化,卻不明疾苦,是為空談。”
聽到這話,分身的眼睛亮了起來。
“師父,你既明白,就更該去為那小子說句話!你是世尊親封的旃檀功德佛,你的話,比俺老孫有分量!”
“去,是自然要去的。”唐三藏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病患身上,“隻是,為師去了,也並非是要保下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