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星墳場的風聲像被釘上了鼓皮,越發沉悶而有節。夜色在他們周圍慢慢沉澱,像一層能吞噬一切的墨。陳浩抱著那枚已經被他以針意“改寫”的命核,步出星塚殿門時,手背上的汗與星塵交織,像被新生的傷口覆蓋。他沒有立刻鬆懈,反而愈發警覺:取回隻是第一步,真正的封鎖與代價,在前方等著他們。
白霜雪緊隨其側,一柄冰劍收起仍留寒光,眼神在暗夜裡如刀,“我們要直接回赤焰城嗎?”
陳浩抬頭望向遠處的天際,那裡雲層翻動,天色未曾放晴。他口中輕吐:“先去落針崖。方拙已有陣眼在等,‘命針三生陣’與落針崖之爐是最穩妥的兩重封鎖。若帶著它回城,敵人會在城下與我們攪亂,風險更高。”
南宮青月在一旁笑著搖頭,語氣裡卻滿是緊迫:“你這決定不壞,但路上是敵人常來的捷徑。我們要分兩路行事——流光帶海隊誘敵於北海,我與白霜雪隨你速行陸途,方拙與赤焰的陣法師在背後支援。若有風吹草動,便用回訊符召海靈助戰。”
流光在不遠處點頭,應聲將幾枚潮印與回訊符疏向海麵。她的眼神裡多了一絲不舍:“青鱗礁的盟誓我不能違背太久,但我會把所有能動的海靈與潮道留給你們一線退路。若血海之力再次顯動,海靈會以儘力阻遏——隻是代價,或許又不止我們承擔。”
陳浩沒有多說話,他知道每一句話都有重量。夜色裡,四人分成兩隊:流光帶著一小隊海靈與海舟向北回撥,以假象牽引敵方注意力;陳浩、白霜雪、南宮青月與三名精銳快馬直取落針崖。風痕之境再度繞行已不現實,他們選的是一條人跡稀少的高嶺古道——走山路雖慢,但安靜,且有利於避免海上伏兵。
半緣馬蹄半緣月,路上並非平順。天未明時,一陣冷笑自山巔傳來,黑影如同夜蟲般自岩縫飄下,迅速占據古道兩側。那是一隊訓練有素的影騎,他們腿輕如燕,卻帶著戰場上才有的殘酷。為首之人,便是陳浩在落星寺與星塚中看到的那張熟悉的眼——黑矛主的餘黨並未全然撤退,他的麵影如同烙印,始終在追蹤他們。
“看來他們不會給我們從容之路。”白霜雪冷聲道,劍尖在月色下閃著寒冷的白光。山風帶著泥土的腥味,摻雜著不遠處火把的油煙。他們被包圍,但那包圍並非有機會一擁而上的密閉,而是利用地形的延展形成多點突襲。
陳浩將命核貼於胸口,手中針意微動:“不必在此久留,直衝前麵的斷岩出口,一鼓作氣。”他話音剛落,南宮青月已疾催戰馬,鞭影落處,影騎先頭便被攪亂。一場短促而激烈的衝突爆發:白霜雪與陳浩配合,無數針影與劍光交織成一條鋒線,南宮在側翼以鞭影牽製對方的合圍,三人像鐵砧與錘鎬在山道上硬碰。
衝殺間,陳浩感到胸口那枚命核的反應愈發強烈,血紋偶有閃動,像呼吸般與他節拍呼應。每一次針觸,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會把核裡的意誌牽動一次。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雖成就當前,但也留下了根須——若日後被對手探查,這根須或可成為借口與鑰匙。他不得不在戰鬥與自我約束中不斷抽身而行。
儘管眾人合力,影騎的戰術並未因此瓦解。為首的黑衣人緩緩現身,手中黑矛泛著幽冷的光。“陳浩,你以為改寫了它,它就成了你的了?古人的血與星的契約不是你一句‘改寫’就能憑空抹去的。今日你若回到落針崖,就等於把那道門開了半截,再與我等作對者一起走進獵場。”
言罷,他拋出一枚帶著黑緯符籙的針彈,針彈在空中爆開,散出無數黑絲,如蛛網般纏繞在山道之上,試圖截斷他們的前路。白霜雪手中一劍斬落,那些黑絲化為灰燼,四濺之處卻又在不遠處結成第二層帷幕。
戰況愈發焦灼。陳浩看出敵方意圖,忽然一個閃轉,朝側邊一塊突出的岩壁逼去。他將長刀插地,順勢以輪回之針在地麵刺出數道細紋,紋中暗含回勢之意,借山壁反震,將黑絲連同影騎的前鋒一舉震散。山石上裂出的蛛絲般紋理在塵煙中閃著微光,像是短促的封鎖與反擊。
這一擊雖有效,卻也耗儘他體內大量針意。胸口隱痛愈加明顯,汗水從額頭滴落,沿著臉頰滑入胸口的骨節。他強行壓下這種痛感,催動僅剩的歸元餘威為同伴築起一道薄薄的護罩,硬生生把隊伍護到斷岩出口處。那處斷岩俯瞰峭壁,直落千丈,唯有一條窄窄的吊橋通向另一邊的古道——橋上有方拙早先安置的暗符,若敵人追擊,便可一拔橋索將其切斷。
到達斷岩出口時,他們已是氣喘如牛,但仍能看見遠處夜霧中逐漸升起的一線曙光。剛一上橋,身後便是一陣狂吼,影騎們不甘退去,隨即發動了更為猛烈的追擊。橋麵在一陣衝撞下震顫,繩索嘎吱作響。情況危急,白霜雪當即拔劍護在陳浩前方,劍氣如水流將撞上橋麵之敵一一斬跌,南宮青月則在橋側拉扯長鞭,嘗試把追兵拖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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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道低沉而悠遠的濤聲自遠處傳來——不是山中之聲,而是來自海的回響。眾人皆一愣,幾聲喚語從天邊傳來,流光的聲音由遠及近:“陳浩!北海突動,潮印所示的潮路被強行撕開,海靈告急,我們無法獨自抵禦!”
這一消息如晴天霹靂般擊在每個人心頭。陳浩猛然抬頭,視線穿過晨霧,遠處天際竟浮起一片暗紅,那是異樣的潮汐被撕裂時,海麵在日光下反射出的詭異顏色。流光的海舟在遠方格外忙亂,數艘暗色帆船從海麵湧來,旗上並非影騎的符號,而是更為古老與危險的圖騰——血海執典的殘紋。
“血海執典?”白霜雪一聲低呼,聲音裡滿是驚駭,“那股力量……若它來搶奪命核,不僅僅是為了拚合星門,甚至可能直接引來古潮!”
影騎首領在橋頭冷冷一笑,似早有預料:“看來,你們的海上掩護失敗了。既然如此,命核便有了更重要的價值。將你手中的東西交出來,或我們便在此將你們逐一撕碎。”
陳浩將命核按在胸口,目光如山:“首領,你們若以此為籌碼,天地會把你們的名字刻在殘渣之上。今日若有一人敢再用血寫誓,我便將其一一改寫成墓誌銘。”
言未落,橋下一道巨浪驟然升騰,伴隨著斷裂的海風與咆哮。那浪不是普通潮汐所能比擬,而是像被某種巨大力量抽取聚合後的撞擊波。橋體在一陣震蕩中搖晃,木索斷裂之聲如破雷。
危急關頭,北方傳來一支巨響,海麵上的潮路仿佛響應那股某種共鳴,濺起的浪花化作一道道銀箭,朝岸上瘋狂射來。橋索在再次承受不住時發出最後的斷音,木板應聲碎裂,幾名追兵連同橋上一部分木板被浪潮吞沒,消失在深淵之中。
陳浩趁亂以一針接一針,將橋麵殘骨連成一條臨時的針陣,短暫穩住守軍撤離的通道。他知道這一刻的穩定隻是短促的喘息,遠處更大的暗潮正在集結,那股暗潮與命核的血紋似有某種回應。他再也無法回避必須在落針崖之前完成封鎖的事實:如果血海執典或那股古潮先一步奪得命核,他們將麵臨的,將不再僅是一個被撬開的星門,而是一季可吞噬沿岸的怒潮。
渡過斷岩,眾人繼續奔馳。天漸亮時,赤焰城與落針崖之間的山穀被晨霧吞噬,顯得愈發寂靜。方拙在落針崖前早已布陣待命,幾重符幕、回陣與火爐台座皆已就緒,年輕的陣師與幾個掌教在崖邊焦急忙碌。見到陳浩一行抵達,方拙的臉上既寫著鬆口的欣慰,也濃著不易掩飾的憂色。
“來得好快,你們這一路受創不輕。”方拙上前扶住陳浩,手裡卻不停地指揮人手去卷陣、檢驗爐台。落針崖的爐台是千鈞重器,能在烈爐與針銘的共同作用下,把命核鑄成枷鎖或直接焚毀。但做法不同,代價截然不同。方拙沉聲道:“這次不是簡單封禁,我們要以‘三生陣’分層封印:一為形質,二為意誌,三為歸宿。你把核帶來,正合我意——但你須知道,三生陣一旦啟動,至少有一人要以真血為媒,以己為樞,方能完成最後一步。”
陳浩聽後心頭一震。他早有預感,但方拙言明之後,那種代價更為清晰。三生陣中的“以己為樞”並非簡單的儀式,它意味著要用自身的一部分生機或命脈,作為永久壓製命核餘意的代價。換言之,封鎖可以敗敵,但須有人為之付出難以回收的東西。
白霜雪的眼神倏地變得熾熱,她上前一步,語氣不容置疑:“若必須有人付出,我自願。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不再讓更多人被血與星所害。”
南宮青月卻猛地攔下了她:“不行!你和我都知道這類犧牲的代價不是一句‘自願’就能承擔。這意味著你們中誰若付出,就將失去部分回歸的可能。浩哥,你可願承擔?你已和那核合過一回,或許你最適合——但也最危險。”
流光將手中一卷針銘稿遞來,是從落星寺殘卷中補全的抄本。她看著陳浩,眼神裡有著不容回避的懇求與擔憂:“我知道你在星塚裡改寫過它。你若能以針銘與命核結成新的律,也有可能以更少的代價完成封鎖。但這需要你的針意與定位達到無可匹敵的合一。若你成功,你或許不用付出生命,但你的本源會被改寫,未來你將再非昨日之人。”
那一刻,時間像被收緊。陳浩握著命核,血紋在朝陽下隱隱發光。他回想起一路走來的犧牲:在青鱗礁下與潮祭主靈對峙時的刺痛,在落星寺與守戒者殊死的搏鬥,在裂星之中以己為樞與核對話時的絕望。所有這些都像一柄柄小針,一寸寸刺進他的胸膛,提醒他什麼是必須,什麼是可以舍去。
陳浩深吸一口氣,目光在眾人之間來回。他想到赤焰城裡那群需要守護的臣民,想到師父那一聲無言的托付,想到那些被命運碾碎的無辜。他想起自己曾立誓:不讓針道成為奪人之具,而應該成為庇護之法。若有一招能把命核永遠置入一種既不消耗也不奴役人的形態,那便值得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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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站定,聲音沉穩卻無可回避:“我去落針爐親入三生陣。若陣成,我以針銘與命核譜成新律,讓核在陣中永遠不得再成為開啟星門的鑰匙;若陣失敗,我願以身為樞,換取眾人一世安寧。”
白霜雪的手微微顫抖,她抓住陳浩的手臂,目光堅定:“浩,我和青月隨你。無論你做何選擇,我們不讓你孤身一人。”
南宮青月苦笑一聲,將鞭柄放在地上,像是在與命運對賭:“那若你不回來,我便把這把鞭子插在落針崖上,等你歸來取回它的主人。”
方拙擺手示意眾人回位,開始著手最後的布陣。落針爐的石台上堆起燃料,爐心置於陣眼之中,三處命針槽分彆開口待命,周圍的陣圖則需借針銘的文句來鎖定律脈。時間在緊迫中被寸寸推移,每個人都在為最後一刻的到來做準備。
遠處海麵上,天色已全亮,但海潮的顏色仍未恢複平靜。那股由血海執典誘發的暗潮,像一條無形的巨蛇,在海底盤旋,時不時把浪頭翻卷成血色渦旋。陳浩望向那方向,心中掠過一種沉重的決意:若今日沒人站出來,未來的世間或許再無人可安睡;若今日有人犧牲,或許會換得一片短暫的寧靜。
落針崖上的風,驟然變得熱烈。火爐被點燃,瘴煙與針香一並升騰,陣師們口中念的咒語與九針之意合為一體。陳浩把命核放在爐台中心,那枚被他改寫過的圓體,在初升的火光裡不再張揚,像是把自己交給了一個又一個未卜的定音。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同伴們,目光在白霜雪、南宮青月、流光與方拙之間掠過,最後停在夜空與海麵交接處。那裡,黑影未儘,暗潮未平,而他們要在這樣的邊緣上,用針與心寫下一條可能改變未來的律法。
陳浩緩緩舉起手,那手指的每一下節律,都像在為他所走的路打上注腳。他低聲念出針銘裡第一句最原始的符語,那語句裡藏著古人的懺悔,亦藏著對未來的祈盼。周圍陣師齊應,落針爐的烈焰頓時被針意穩住,形成一道既溫柔又鋒利的光罩。
就在眾人合力把“命針三生陣”一層層發動之時,遠海那邊忽然傳來一種低而急促的震響,像是一把被重錘猛然抽出的巨鏈。海麵上,血色渦旋正在快速聚合,渦心中竟有更深更幽的光芒在蠕動。流光的臉色突變,她猛掐回訊符,聲聲與海靈急促交換著訊息。
“他們在集合更多的古潮碎片,像是在以某種遠古咒法召集潮靈之心!”流光低聲驚呼,“若他們完成召集,不止赤焰與落針崖,連這片海域的靈序都有可能被改寫!”
方拙額頭跳動冷汗,他手中針銘振顫,陣眼的光華忽明忽暗:“趕快!時間不多了!陳浩,你要在合一前把第二句與第三句的律刻成,不然我們隻是把一枚未完全穩定的核封入爐中,豈不是給敵人留了後門?”
陳浩咬著牙,胸口的痛像潮水般一陣陣湧來。但他沒有回頭。他知道一旦這小段咒語未能在合一的瞬間由針意寫就——無論他是否生死——命核都有可能在未來某個漆黑的夜裡自裂而出,帶來更大的浩劫。
他將命核舉向爐心,目光穿過熔火,看向那與他命運相連的每一張麵孔,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把整個世界的重量吸進腹中。他下定決心,開始念出針銘的核心句。咒語如同線團被牽動,九針之意、裁決之鋒、輪回之溫在他胸中交織成一個能吞下怨與製住誓的結界。
當他的聲音進入第三句,爐中命核忽然發出刺目的白光,那光裡有血、有星、有過往的祭語,也有他己身新寫下的律。所有在場之人都感到一種仿佛要把靈魂剝離的拉扯。白霜雪的手臂顫抖,南宮青月的臉色蒼白,流光的咒語斷成了幾截,卻又在海靈的回聲中被補齊。
就在陣法即將完成的刹刻,海麵的血色渦旋像受到了極致的激怒,猛地爆發出一道巨大的黑色浪柱,浪柱像利刃般劈向落針崖的方向——
落針崖的火光被巨浪的影子吞沒,波濤勒出的陰影像一隻巨手,正要攥下那爐中的命核與所有人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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