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舟假借幫忙,來到商陸身邊,繼續問:“外地人怎麼會來這裡。倒不是我對茅嶺村不尊重……但無論是發展事業還是生活,任憑誰都不會放棄外麵的日子,跑到這裡來吧。”
阿國一唱一和:“那您是哪兒人啊……”
商陸沒看他們,用大勺攪動著鍋裡的菜:“我是天津人。”
“嗬!那咱是老鄉啊,京津冀一家人啊。我北京的~”阿國開始套近乎。
“大學畢業之後,不懂事,跟家裡吵了一架。那時候,我覺得家裡管太多,根本不顧我怎麼想。腦子一熱背著包就南下了,來到三項地區。我尋思我要找個最偏遠的地方支教,實現一下自己的價值。”
“沒想到啊,這裡確實很苦。也隻有到了這裡,我才真正明白家裡人的良苦用心,他們是為我好的……不想讓我多走彎路。”商陸的語氣木木的,沒什麼波動,好像在講其他人的事情。
易舟問:“你在這裡呆了多久?”
“到今年,已經是八年又七十五天了。”他這麼精確地報出了天數,可想而知,在茅嶺村生活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飯香飄了出來,阿國吸著鼻子問:“既然如此,您怎麼不回家啊?支教教師,也不必留一輩子吧。”
商陸抬起頭,眼鏡被大鍋的鍋氣蒸騰鋪上一層白霧,他很快又把頭低下了:“我不能走。”
“為啥啊……是為了學生嗎?”阿國繼續問。
“學生也是一部分吧。”商陸歎了口氣。“茅嶺村就我一個老師。縣裡的老師都不肯來的。如果我走了,這些孩子就沒有未來,他們出不了大山,將永永遠遠被封建的父輩們困在這裡。要改變命運,還是要離開……送他們離開,我隻能讓他們讀書。”
這話倒給易舟說的心裡泛苦。劉正義當初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自費資助何大山念書,走出大山,考上大學。
但是何大山的命運並沒有被改變,或者準確地說,應該是他的意識沒有改變。他還認定自己是茅嶺村的一部分。他也沒想回到山裡,替後輩撐傘,他選擇拉上墊背的一起死……
在這樣難以扭轉的觀念麵前,商陸的犧牲能有回報嗎?
易舟還沒見過那些孩子們,他也無法為商陸的人生定性。但是他從字裡行間裡聽出了彆的意思,商陸說“學生是一部分”,那讓他執意留下的其他原因呢,是什麼?
“除了學生之外,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嗎?”易舟語氣柔和,想挖出更多的信息。
商陸張了張嘴巴,沒發出聲音,很快,他將嘴合上了。在他看來,剩下的話不能說。
“沒什麼了。”他佯裝輕鬆地笑了笑。
“差不多熟了。”他把幾個涼了的烤土豆,放在鍋上麵餾了餾,拿了兩個小盆,給易舟和阿國各自盛了亂燉,再綴上兩個土豆就算開飯了。
商陸並沒有給自己盛飯。
“商老師,您不吃點兒嗎?”阿國問。
商陸說:“你們吃吧,我已經吃過了,不餓。”
他坐到床上,打開一個老式收音機,拉開天線調著台。可能是受雨天的影響,也可能是大山阻隔了無線電信號,收音機裡滋滋啦啦隻有電流聲。
饑餓的人會說謊,但吞咽口水的動作卻是下意識的。
商陸聞著飯菜的香氣,悄悄地咽了好幾次口水。
易舟招呼他:“商老師,來一起吃吧,我們飯量沒那麼大,吃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