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蘇婉兒驚慌失措地低頭,當看到自己肩頭那片惡心的青綠時,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儘。
她尖叫著想要扯下披風,卻因慌亂而扯不開係帶。指尖打滑,布料在掌心留下粗糙的觸感。
她想逃離這個讓她無地自容的地方,卻被看熱鬨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就在她瀕臨崩潰之際,一個更沉重的打擊從天而降。
蘇府的賬房先生滿頭大汗地擠進人群,將一封急信“啪”地拍在她麵前,聲音都在發抖:“二小姐!總號那邊方才送來急信,說您……說您以家族名義賒購了三十匹雲霞錦,賬上憑空多出了五千兩的巨額赤字!老爺、老爺在府裡發了雷霆之怒,命您立刻、馬上歸還這筆銀子!”
五千兩!
蘇婉兒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蘇家府邸,正堂之內,氣氛凝重如冰。名貴的瓷器碎了一地,碎片在燭光下泛著冷光,像凝固的淚。
蘇老爺指著跪在地上的蘇婉兒,氣得渾身發抖,一向儒雅的麵容此刻猙獰無比:“逆女!你竟敢冒用家主的私印去錢莊賒貨?五千兩!你知不知道這會掏空我們蘇家半年的流水!你瘋了不成?!”
蘇婉兒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爹,我沒有……我隻是想……我隻是想在詩會上比堂姐更風光一些……”
“還提你堂姐!”蘇老爺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臉上,怒吼道,“你到現在還不知死活!你堂姐如今是什麼身份?她是顧首輔親自從大理寺接出來,安置在聽雪堂的人!你以為那是什麼地方?那是首輔大人的心腹之地!就連皇上都私下過問,明裡暗裡透露出你堂姐是被人構陷,身負天大的冤屈!朝中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倒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點虛名去惹是生非,你是要拉著我們整個蘇家給你陪葬嗎!”
一旁的蘇夫人也哭喊著上前,母女倆抱作一團,爭執、哭訴、咒罵……將當初如何嫉妒蘇晚、如何設計讓她難堪的心思,在驚恐之下抖落得一乾二淨。
她們誰也沒有發現,在堂外廊柱的陰影裡,陳嬤嬤手持一隻小巧的、從西域商人處購來的錄音銅管,將這番能致蘇家於死地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錄了下來。銅管冰涼,貼在掌心,像握著一塊凝固的罪證。
是夜,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聽雪堂後門。
陳嬤嬤將那隻錄音銅管,連同從詩會上撿回來的那塊已變得青綠斑駁的雲霞錦布料,一並呈給了蘇晚。布料觸手濕冷,像死人的皮膚。
蘇晚親自將這兩樣東西裝入一隻黑漆木箱,又取來一張素箋,提筆寫道:“蘇家主母教女無方,縱女冒名賒貨,損蘇記百年商譽;其女心術不正,敗壞蘇氏門風。贓物、供詞俱在,請顧大人明鑒。”
沒有半分哀求,字字句句,皆是遞給顧昭之的刀。
半個時辰後,這隻木箱被送到了首輔府的書房。
顧昭之打開箱子,先是看到了那塊醜陋不堪的布料,而後是那隻精巧的銅管。
侍從演示了用法,蘇老爺的咆哮和蘇婉兒母女的哭訴便在寂靜的書房中響起。
他深邃的眸光微微一動,瞬間便明白了蘇晚的用意。
她此舉,看似是呈上證據,實則,是毫不留情地將他推到了一個必須做出選擇的懸崖邊。
她將“蘇家是否參與了構陷嫡女”這個家事,用“商譽”和“門風”這兩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硬生生拔高到了可以被朝堂公議的層麵。
若他顧昭之無視這份證據,便是偏私,日後無法在朝堂上以“公正”二字立足。
若他要查,以他如今的權勢,順著這條線查下去,蘇家與當初主審此案的李侍郎之間的資金往來必然會暴露無遺。
屆時,蘇家必倒,李侍郎難逃,整個構陷案的黑幕將被徹底揭開。
她用最決絕的方式,逼著他替她完成複仇的最後一步。
顧昭之沉默良久,修長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發出沉穩的“篤、篤”聲,像倒計時的鐘擺。
最終,他提起朱筆,在一張空白的奏帖上批下了一行字:“著都察院即刻立案,徹查蘇氏商行與禮部侍郎李府近年所有資金往來,不得有誤。”
三日後,一道聖旨如驚雷般劈在了蘇家府門之上。
因“商行舞弊,賬目混亂,且教女無方,敗壞門風”,蘇家被罰沒整整三年的商稅,並被暫停了至關重要的江南行商資格。
旨意宣讀完畢,蘇家門前那塊刻著“蘇府”二字的燙金門匾,被禁軍當場摘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木屑飛濺,像一場無聲的葬禮。
蘇老爺跪在府門前,老淚縱橫,一夜白頭。
蘇婉兒披頭散發,赤著雙足,形容枯槁,再不敢提“堂姐”二字,眼神裡隻剩下無儘的恐懼和悔恨。
而此刻,百丈之外的顧府高閣之上,蘇晚憑欄而立,手中捧著一盞清茶。
她靜靜地望著遠處蘇家門前那場分崩離析的鬨劇,將溫熱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茶香氤氳,帶著一絲苦澀回甘。
前世,原主被毒打、被汙蔑、被拖入絕境時,蘇家上下,無一人為她出聲。
今日這局,不是我狠。
是你們——從一開始,就選錯了要欺辱的人。
風拂過欄杆,吹動了她鬢角的碎發,發絲掠過臉頰,帶來微癢的觸感。
一個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不知何時在她身後響起。
“你不必向任何人證明你的清白。”
是顧昭之。
他不知何時已立於她身後,目光落在她清瘦卻挺直的背影上。
蘇晚緩緩回首,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笑,在那刹那,仿佛滿園的積雪初晴,明亮得晃眼。
“我不是在證明,”她看著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我是在討債。”
夜色褪儘,晨光熹微。
這場遲來的清算,似乎隨著蘇家的倒台而落下了帷幕。
然而,無人知曉,真正的風暴,才剛剛掀開一角。
聽雪堂外晨霧未散,崔九一身玄甲,靜靜立於廊下,冰冷的鐵甲上,映出他毫無波瀾卻寒光四射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