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李林遠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興趣。這種在理想與現實夾縫中崩潰的靈魂,在漫長的歲月裡,她見過太多。
然而,當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陳九身上,看著他在篝火旁挺直染血的脊梁,對著驚惶的人群下達蒸米祛毒的決斷時,阿素那古井無波的星眸深處,終於蕩開了一絲細微的、近乎玩味的波瀾。
捏碎仙門令牌,是自絕後路,是斬斷枷鎖,亦是向那高懸的天道規則,擲出了最決絕的反旗!
此等魄力,已非尋常棋子所能為。
煽動流民,血洗顧家糧倉,更是將自身徹底投入了這江南最洶湧的濁流漩渦中心!
他不再是被各方勢力推來搡去的棋子,而是主動化身為漩渦本身,用最暴烈的方式,攪動風雲,撕裂規則!
這種將自己作為祭品投入棋局的瘋狂,讓阿素感到了……一絲意外的新奇。
“以身為餌,化己為刃,攪動風雲,自陷死局……”
阿素在心中勾勒著陳九的軌跡,“好一招置之死地……卻未必能後生。”
她看得透徹,陳九此舉固然凶悍決絕,暫時撕開了一條血路,但也徹底暴露在仙門、朝廷、門閥三方的絞殺之下。
前路,是真正的十死無生,
顧雲海那放虎歸山的毒計,不過是加速他走向毀滅的催化劑,
就在這時,陳九與李林遠的對話清晰地傳入阿素耳中,
“……我反的不是景帝!不是青雲仙宗!我反的是這吸髓敲骨的不公!是這視人命如草芥的天!是顧家!是陸家!是張家!是那些盤踞在江南、依附在仙門之下、敲骨吸髓的蠹蟲!”
“……我的路,沾滿血汙,背負反賊之名,注定萬劫不複!但至少,這條路,能讓一些人……多活幾天!”
陳九的話語,嘶啞卻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悲壯與蒼涼,
阿素麵紗下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彎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那並非讚許,更像是一種……終於看到期待戲碼上演的興味,
“反天?”
阿素心中無聲低語,帶著俯瞰螻蟻般的漠然與一絲洞悉天機的嘲弄,
“稚子持炬,逆風而行,勇氣可嘉,愚勇更甚。”
她看得分明,陳九心中的天,是顧家,是門閥,是江南的貪官汙吏,是那些依附仙門吸食凡俗血肉的蠹蟲,
他以為斬斷仙門枷鎖,撕碎這些蠹蟲,便是滌蕩汙濁,便是反天,何其……天真!
真正的天,是那運行不息的仙道規則,是那維係神仙地高高在上的冰冷秩序!
是那為了虛無縹緲的永興遺物便可掘地毀堤、視萬民生死如草芥的根源意誌!
陳九的劍,或許能斬斷凡俗的鎖鏈,卻連觸碰那真正天道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
阿素的目光再次落回陳九身上,落在他強忍劇痛卻依舊挺直的背影上,落在他麵對毒米險境時迸發出的那縷守護劍意上,星眸深處那絲興味更濃了。
“這把劍,倒是愈發鋒利了,戾氣淬鋒,血火開刃,反意鑄魂……雖蒙塵染血,方向儘失,但這股決絕的鋒芒,卻是在這濁世泥潭裡硬生生磨礪出來的真實力量。”
“稚子持炬固然危險,但若這炬火……能燒穿這潭死水的表麵汙濁,逼出深藏水底的真正蛟龍呢?”
一個念頭悄然劃過阿素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