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層籠罩其上的柔和光暈,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漣漪。
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讚許、悲憫與一絲……釋然的情緒,無聲地彌漫開來。
“善。”
光影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隻一個簡短的音節,卻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
“見己心之惑,明前路之艱,知鼎之重,亦知……己之限。此悟,已過三關。”
影那聲善字餘韻未絕,陳九隻覺得腳下腐朽的木板微微一顫,周遭景象如水波般蕩漾開來。
濃霧無聲地吞噬了殘破的水榭、斷裂的碑林,連同那端坐蓮台的神秘光影,也化作點點星輝消散於乳白的霧氣中。
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他疲憊欲死的身體,牽引著他向前。
一步踏出,腳下不再是濕滑的木板,而是堅實、微涼、帶著水汽浸潤的青石。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與外界截然不同。
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墨綠水澤,濃霧如紗,但霧氣不再是死寂的屏障,而是變得稀薄流動,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梳理過。
水澤之上,不再僅僅是參天怪木,而是錯落分布著無數或大或小的“島嶼”——它們並非天然形成,更像是巨大古木的根部虯結盤繞、混合著堅韌的水草與不知名的藤蔓,再輔以粗糙卻異常堅固的原木、竹排甚至巨大的龜甲,人工構築而成的落腳點。
這些島嶼之間,由簡陋卻穩固的木棧橋、竹筏索道、甚至垂落的堅韌藤蔓相連,構成了一座龐大而奇特的浮空聚落。
然而,真正讓陳九心神劇震的,是聲音。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朗朗的讀書聲!
不是一人,不是一處,而是從四麵八方、從大大小小的樹島茅屋中、從臨水的簡陋竹棚下、甚至從踩著棧橋匆匆而過的稚童口中傳出!
聲音或蒼老沙啞,或清脆稚嫩,或抑揚頓挫,或低沉含混,卻都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彙聚在這片水霧彌漫的澤國上空,形成一種磅礴而堅韌的聲浪,竟隱隱壓製住了澤國深處那股揮之不去的陰濕與腐朽氣息!
讀書聲!在這片被視為險地絕域、連強大修士都可能迷失的雲夢澤深處,竟有如此清晰、如此蓬勃的讀書聲!
陳九順著腳下的青石小徑望去,小徑儘頭,連接著一座相對開闊、由幾株巨大古樹根係天然拱衛而成的平台。
平台邊緣,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懶洋洋地倚著一塊半浸在水中的光滑青石,手裡拎著一個油膩發亮的破舊酒葫蘆。
正是那個老乞丐!
隻是此刻的老乞丐,雖然衣衫依舊破爛,沾滿泥漿水漬,但那股子市井油滑的憊懶之氣卻淡了許多,渾濁的老眼裡,閃爍著一種洞悉世事又帶著點玩味的精光。
他嘴角叼著一根水草,正搖頭晃腦地聽著周圍的讀書聲,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打著拍子。
“喲,娃娃,活著出來啦?嘖嘖,看你這樣子,三關的滋味不好受吧?”
老乞丐看到陳九踉蹌走近,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門牙,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卻又仿佛鬆了口氣。
陳九走到平台邊緣,他深深看了一眼老乞丐,又環顧四周這書聲琅琅、生機勃勃卻又環境惡劣的奇異景象,嘶啞著開口:“前輩……此地便是雲夢澤深處?這些讀書聲……”
“嘿嘿,”老乞丐灌了一口葫蘆裡渾濁的液體,滿足地咂咂嘴,
“不錯,正是雲夢澤真正的腹地,文墟!至於這聲音?”
他抬手指了指那些或簡陋或奇特的樹屋竹棚,
“喏,都是些不甘心讓祖宗學問斷了根、讓聖賢道理喂了魚蝦的傻子們,還有他們的娃娃們。”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走到陳九身邊,渾濁的目光掃過他肩頭滲血的繃帶和蒼白卻眼神清明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骨頭夠硬,心也沒歪,難怪能過了那三塊老頑固的關,跟我來,邊走邊聊。”
老乞丐引著陳九,走上一條連接著更大樹島的棧橋。
棧橋濕滑,下方墨綠的水深不見底,偶爾有巨大的氣泡無聲破裂。
“此地喚作文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