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迷途
蟬鳴把七月午後泡得發漲時，林小滿在景區指示牌前第三次轉了向。
背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冰鎮汽水在手裡化成了溫熱的水袋。她舉著手機繞著那塊鏽跡斑斑的鐵皮牌子轉圈，信號格像喘氣似的忽明忽滅，導航女聲卡在“前方五十米左轉”的尾音裡，滋啦一聲斷了線。
“同學，要搭車嗎？”
白色麵包車停在身後時，林小滿正蹲在樹蔭裡數螞蟻。車窗搖下來，露出張曬得發紅的臉，是景區巡邏車的司機王師傅，早上進園時她還搭過他的車。
“迷路了？”王師傅遞來瓶沒開封的礦泉水，“這破信號，導航進來就跟瞎了似的。”
林小滿把濕透的劉海彆到耳後，指著地圖上用紅筆圈的瀑布：“想去看這個，跟著路標走，結果越走越偏。”
“那瀑布早乾了半個月啦。”王師傅笑起來眼角堆起褶子，“上遊修水庫，水流早改道了。前兩天還有一家子跟你一樣，扛著帳篷往那邊紮，最後在林子裡繞到天黑。”
麵包車在盤山路上顛簸時，林小滿才發現後座堆著半車西瓜。王師傅說這是景區農戶自己種的，賣不掉就送來給巡邏隊當福利。“你看這瓜，”他拍了拍其中一個，“皮兒薄，瓤紅得跟晚霞似的，比城裡超市賣的甜多了。”
車子停在半山腰的觀景台，王師傅說從這兒走二十分鐘能到溪流，比乾涸的瀑布有意思。林小滿道謝時，他塞給她個網兜，裡麵裝著個圓滾滾的西瓜：“路上切開吃，解解暑氣。”
溪流淌在亂石灘中間，陽光透過樹葉篩下來，在水麵灑下碎金似的光斑。林小滿找了塊平滑的大石頭坐下，用瑞士軍刀劃開西瓜，裂開的瞬間汁水順著指縫往下淌。
咬第一口時，她忽然想起早上出發時的情景。媽媽在玄關反複叮囑帶防曬霜，爸爸把充電寶塞進她背包：“到了地方發定位，晚上記得視頻。”而她滿腦子都是攻略裡說的“秘境瀑布”，連早飯都沒吃幾口就催著司機快點開。
“這瓜甜吧？”
穿藍布衫的老奶奶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溪邊，手裡挎著竹籃，裡麵裝著剛采的野草莓。林小滿往旁邊挪了挪，把西瓜遞過去：“您嘗嘗？”
老奶奶擺擺手，從籃子裡抓了把草莓給她。紅色的小果子裹著細絨毛，咬下去酸得眯起眼，回味卻帶著清冽的甜。“這草莓不用洗，”她說，“沾著山泉水呢。”
兩人並排坐在石頭上，老奶奶說她住在山腳下的村子，每天早上來采野果，中午就回。“以前這溪裡能摸到石斑魚，”她指著水裡遊動的小魚苗，“現在少多啦，孩子們來玩，總愛用網撈。”
林小滿想起背包裡的相機，原本是準備拍瀑布的，現在卻對著溪水裡的光斑拍個不停。陽光穿過枝葉在老人的藍布衫上跳躍，她臉上的皺紋裡像藏著光陰的故事。
往回走時，林小滿在岔路口遇見群寫生的學生。他們支著畫板坐在樹蔭下，畫的不是名山大川，而是路邊叢叢簇簇的野菊。穿白t恤的男生告訴她，老師說真正的風景不在攻略裡，在那些沒人注意的角落。
“你看這野菊，”他指著畫紙上的筆觸，“早上帶露水的時候是粉的，中午太陽一曬就變成白的，傍晚又透著點紫，一天能變三種顏色。”
林小滿翻出相機裡的照片給他們看：溪流裡的光斑，沾著絨毛的野草莓，還有王師傅後座堆著的西瓜。穿白t恤的男生忽然說：“你這照片比攻略裡的瀑布有意思多了。”
傍晚在景區門口等車時，林小滿買了串烤玉米。炭火烤得玉米皮焦黑，咬下去卻帶著焦香的甜。她給家裡發視頻，媽媽看見她嘴角的玉米渣笑出聲：“玩得開心嗎？”
“特彆開心。”林小滿舉著手機轉了圈，鏡頭掃過天邊燒得通紅的晚霞，“這裡的西瓜甜得像蜜，野草莓酸得提神，還有會變色的野菊花。”
掛了電話，她摸出兜裡剩下的野草莓，對著晚霞拍了張照片。原本要去的瀑布早已被忘在腦後，那些沒在攻略裡出現過的風景，正像此刻的暮色，溫柔地漫過心頭。
司機按喇叭時，林小滿把最後一顆草莓放進嘴裡。山風吹過，帶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她忽然明白，有些風景從來不在地圖上，隻在迷路時偶然撞見的溪澗裡，在陌生人遞來的西瓜裡，在不經意抬頭望見的晚霞裡。
車子駛離景區時，林小滿看見王師傅的麵包車停在路燈下，他正把剩下的西瓜分給晚歸的遊客。那些圓滾滾的瓜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像藏著整個夏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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