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回聲
梅雨季節的第七天,林深在便利店屋簷下第三次遇見那個穿藍布衫的老人。
雨絲像被揉碎的玻璃,斜斜插進濕漉漉的柏油路。老人總在傍晚六點十分出現,背著褪色的帆布包,站在關東煮櫃台前盯著冒著熱氣的湯桶,卻從不買東西。林深數著他袖口磨出的毛邊,忽然想起父親生前常穿的那件中山裝。
“要嘗嘗蘿卜嗎?”林深遞過試吃的小紙杯時,老人的手指像枯樹枝般蜷了一下。他接過杯子的瞬間,帆布包帶斷了,滾出個鐵皮餅乾盒,裡麵的黑白照片散落一地。
最上麵那張是穿軍裝的年輕人,站在褪色的紅磚牆前,身後的石榴樹開得正盛。林深認出那是拆遷前的老城區,去年夏天她還在那裡拍過紀錄片。
“他是我弟弟,”老人用袖口擦了擦照片上的水漬,“五八年走的,去支援西北建設,再也沒回來。”餅乾盒底層壓著泛黃的信封,郵戳是1963年的,地址欄被雨水泡得模糊,隻依稀可見“青山區”三個字。
林深的心猛地一縮。她外婆住的老房子就在青山區,去年整理閣樓時,發現過一疊沒人認領的信件,收信人叫“陳建國”。
雨停時,老人要走了林深的地址。“要是你外婆家有舊信,麻煩留意一下。”他的藍布衫被雨水浸成深色,背影在暮色裡縮成小小的一點。
三天後的清晨,林深在紀錄片素材裡找到了熟悉的紅磚牆。鏡頭掃過牆角時,有個紮麻花辮的姑娘正踮腳摘石榴,樹下站著穿軍裝的年輕人,眉眼間竟和老人有幾分相似。字幕顯示拍攝時間:1987年6月。
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了老城區檔案館。管理員翻出泛黃的戶籍冊,在1958年的遷出記錄裡,果然有“陳建國”的名字,備注欄寫著:支援酒泉衛星發射中心。
“這家人後來都搬走了,”管理員指著檔案袋裡的老照片,“就剩下他姐姐守著老房子,去年冬天才搬去養老院。”照片上的老婦人坐在石榴樹下,手裡捧著個鐵皮餅乾盒,正是林深遇見的老人。
林深攥著複印的檔案,冒雨跑到養老院。護工說老人淩晨突發心梗,已經送去搶救了。病房外的走廊裡,護士正在整理老人的遺物,那個帆布包敞著口,露出半本日記。
1963年7月15日那頁寫著:“建國寄來的信被退回了,郵局說青山區在修馬路,門牌換了。等天晴了,我去挨家挨戶問問。”後麵的紙頁被淚水洇出深色的斑,模糊的字跡裡,全是尋找的軌跡。
林深忽然想起外婆說過的事。1965年夏天,有個穿藍布衫的姑娘總在巷口徘徊,見人就問有沒有收到陳家的信。那時外婆剛搬來,把錯投到自家的信轉交給她,姑娘接過信時,手抖得厲害。
“那些信我還留著,”外婆在電話裡說,“就在樟木箱最底層,用紅綢布包著的。”
雨又下了起來,敲打著病房的玻璃窗。林深望著監護儀上起伏的曲線,忽然明白老人為什麼總在便利店門口徘徊。那家店的位置,正是當年老郵局的舊址。
淩晨三點,監護儀發出刺耳的長鳴。林深拆開外婆送來的紅綢布,裡麵的信紙上,年輕的字跡力透紙背:“姐,酒泉的風沙很大,但夜空特彆亮,等衛星上天了,我就回家陪你摘石榴。”
窗外的石榴樹被雨水洗得發亮,有朵遲開的花正努力撐開瓣瓣殷紅。林深想起老人說過,弟弟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季,石榴花落了一地,像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再見。
晨光漫進病房時,林深把信輕輕放進鐵皮餅乾盒。盒子裡的黑白照片上,穿軍裝的年輕人笑得燦爛,仿佛下一秒就會穿過時光,踩著滿地石榴花,走進這個等待了太久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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