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和神武營接連掀起的風波,如同兩塊巨石砸入本就暗流洶湧的北涼王府這片深湖,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蕩遍了王府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往日裡在清吏司中眼高於頂、慣會看人下菜碟的管事們,如今個個噤若寒蟬,生怕哪句話說錯,便觸了黴頭。
而那些出身將門、平日裡仗著父輩餘蔭耀武揚威的子弟,也都紛紛收斂了平日的張揚氣焰,變得老實了不少。
北涼王府,書房深處。
銅盆中的炭火燃燒正旺,“嗶剝”作響,驅散了深秋的寒意,為這間沉肅的屋子帶來了幾分暖融。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鬆煙墨香,以及陳年卷宗特有的乾燥氣息。
徐驍高大的身影背對門口,正凝神注視著牆上那副巨大的北涼堪輿圖。
毒士李義山則端坐在一旁的矮幾旁。
“無道這孩子,在神武營的手段,是狠了些。”
徐驍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沉寂。
“直接廢了一個都尉,嚇癱了幾百個老兵油子,這動靜可不小。”
李義山端著那杯早已涼透的茶,聞言,輕輕放下,杯底與桌麵發出一聲輕微的磕碰。
“王爺,若非如此雷霆手段,如何能鎮住神武營那群驕兵悍將?”
他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那些人,哪個不是刺頭中的刺頭?尋常的安撫敲打,他們隻會當成耳旁風。”
“三公子這一手,快、準、狠,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脊梁骨,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敬畏。”
李義山頓了頓,嘴角似乎彎了彎,帶了些許追憶。
“想當年,王爺初掌兵權,麵對那些不服的老將,那股殺伐之氣,比三公子如今,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驍踱步轉身,高大的身影在堪輿圖前投下淡淡的陰影,臉上神色難明。
“哼,那小子,骨子裡就藏著一股不加掩飾的凶性。”
“他那眼神,不像鳳年那般藏著掖著,而是明晃晃地寫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旦放出去,怕是真的會見血封喉,連骨頭渣子都不吐。”
李義山微微欠身,蒼老的臉上波瀾不驚:
“王爺,北涼如今的局麵,內憂外患,正需要這樣的凶性。”
“我們需要的是能主動出擊,撕開敵人咽喉的悍將,而不是瞻前顧後的綿羊。”
徐驍走到書案後坐下,手指在冰涼的桌麵無意識地敲擊著。
“隻是,這股凶性太盛,野性難馴。”
“他這股力量,若是不加引導,鋒利無匹,卻也極易傷到自身。”
“若無有力的韁繩約束,我擔心他這股勁頭,不僅傷敵,更會傷己,甚至……反噬自身。”
他拿起案上的一份密報,目光銳利起來。
“李虎他爹,神武營前任副都統李坤那邊,最近可有什麼不安分的動靜?”
“兒子被如此折辱,他能咽下這口氣?”
李義山語氣平淡地回應:
“李坤自然是怒火中燒,據說在家中砸了不少東西。”
“但他兒子技不如人,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廢,他就算有再大的不滿,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如今王府對三公子正是看重之時,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此時跳出來尋釁。”
徐驍冷哼一聲,帶著不屑:
“他不敢。”
“他那點心思,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撈的好處,也該讓他清醒清醒了。”
李義山微微頷首,繼續說道:
“三公子此舉,一石二鳥。”
“不僅是敲打了李坤,更是狠狠震懾了軍中那些平日裡陽奉陰違、自以為根深蒂固的老油條。”
“讓他們明白,王府的規矩,不容挑釁。這確有奇效,最近軍紀都嚴明了不少。”
徐驍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叩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還不夠。”
他聲音微沉。
“北涼內部,並非如外界所看那般鐵板一塊。”
“有些人,安逸日子過得太久了,忘了這北涼是誰的北涼,忘了這片土地是用多少兄弟的血換來的。”
“是時候讓他們回憶回憶,什麼是北涼的鐵律了。”
李義山目光微動,試探著問:
“王爺的意思是,讓三公子繼續充當這……開路先鋒?”
他斟酌了用詞。
徐驍眼中閃過一抹毫不掩飾的讚許,甚至帶著幾分父親的驕傲。
“他有這個能耐,更有這份殺伐果決的心性。”
“鳳年那孩子,智計有餘,心思也深,但有時候……顧慮太多,想得太多,反而容易束手束腳,失了銳氣。”
“無道不同。”
徐驍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慨。
“他認準的事,便會一往無前地去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股一往無前的銳氣,如今的北涼,太需要了。”
李義山沉吟片刻,眉宇間帶著一絲憂慮:
“三公子確實是塊璞玉,隻需稍加雕琢,日後必成北涼的擎天玉柱。”
“隻是,他如今鋒芒太盛,行事幾乎無所顧忌,全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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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此以往,我擔心他這般不知收斂,會為北涼招惹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樹立一些本可避免的強敵。”
“畢竟,這天下,並非隻有北莽和離陽皇室對我們虎視眈眈。”
徐驍聞言,猛地一拍桌案,發出一聲巨響,語氣中充滿了睥睨天下的霸氣:
“本王還在一日,這北涼的天就塌不下來!”
“誰敢與我北涼為敵?誰又有這個膽子動我徐驍的兒子?”
“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群,我屠他滿門!”
李義山看著意氣風發的徐驍,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
“王爺的威名,自然足以震懾宵小,庇護北涼無虞。”
“可三公子畢竟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王爺也不可能永遠護在他身前。”
“適當的敲打與引導,讓他明白何時當隱忍蓄力,何時當雷霆萬鈞,還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