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李淳罡站在那空曠的大殿中央,像一尊瞬間被風化了的石雕。他的獨眼圓睜,眼中的神采卻已渙散,仿佛靈魂都被剛剛那一記無聲無息的“攻擊”給抽走了。
他一生好鬥,一生求敗。他與齊玄幀論道,與王仙芝爭鋒,與天下英雄為敵。他敗過,也狂過,可從未像今天這般,敗得如此徹底,敗得如此……荒誕。
敗,也得有個過程。得有劍招的碰撞,得有氣機的交鋒,得有敗在何處的明悟。
可剛才那是什麼?
沒有劍。
或者說,到處都是劍。
那柄名為“截道”的暗金色長劍,明明懸在王座前一動未動,可李淳罡卻感覺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神魂識海,都被那柄劍給“穿透”了億萬次。
不,那不是穿透。
是“覆蓋”。
是一種更高層次的“理”,覆蓋了自己認知中的“理”。
就像一張白紙上,畫著一幅自以為登峰造極的山水畫。結果,有人拿來一張透明的,印著整個宇宙星河的圖,直接蓋了上去。
你那點山水,瞬間就變得毫無意義。
你的存在,都被“覆蓋”了。
他引以為傲的劍道,他那兩袖青蛇,他那一劍開山,一劍倒海,甚至是那壓箱底的“一劍開天門”,在那種“理”的麵前,都成了一個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塗鴉。
他的劍心,那顆被他打磨了一輩子,堅不可摧,傲視天下的劍心,沒有破碎。
因為,它連破碎的資格都沒有。
它隻是……消失了。
在那股更高層次的“理”麵前,他的劍心,就像是陽光下的積雪,連掙紮一下都做不到,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被蒸發了。
“噗通。”
李淳淳僵硬地跪了下去,雙膝砸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的聲音,在這死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不是被威壓所迫。
而是他站不住了。
撐起他一生的那根脊梁骨,那股名為“劍神”的傲氣,被抽走了。
王座之上,徐無道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依舊平淡,不帶一絲情感的波瀾。
“現在,你看到了。”
“這,便是天門之上的劍。”
李淳罡嘴唇翕動,乾裂的喉嚨裡,發出了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他想反駁,想怒吼,想問一句“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可他問不出口。
因為他知道,對方沒有騙他。
這就是天門之上的風景。
隻是這風景,太過壯闊,太過殘酷,壯闊到讓他絕望,殘酷到讓他連仰望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為何……”許久,李淳淳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聲音沙啞得不像他自己,“為何……會這樣?”
“因為你的路,從一開始,就隻是‘術’,而非‘道’。”徐無道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所追求的,是更快的劍,更利的劍,是能斬開山川,斬開江河,乃至斬開那天門的劍。這些,本質上,都是在天道定下的規矩裡,玩弄技巧。”
“而我這一劍,並非出劍。”
“我隻是,將此方天地間,關於‘劍’的規矩,暫時,改寫了一下。”
徐無道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地砸在李淳罡的心頭。
改寫……規矩?
這是何等狂妄,何等匪夷所思的言語!
武夫修到極致,可以借用天地之力。陸地神仙,更是能與天地共鳴,在小範圍內,撬動一絲規則的杠杆。
可“改寫規矩”?
那是……創世神才有的權柄!
“你……究竟是誰?”李淳罡抬起頭,那隻獨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恐懼。
他不再懷疑對方的身份。徐驍的兒子?北涼的三公子?這些都不重要了。就算徐驍是天王老子,也生不出這等存在。
這是一個披著人皮的,不可名狀的……怪物!
“我是誰,不重要。”徐無道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帶上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俯瞰螻蟻般的漠然。
“重要的是,我能給你什麼。”
“李淳罡,你困於陸地神仙境,已有二十餘年。你以為是惜才,是心結,是那柄木馬牛。其實都不是。”
“困住你的,是你這方天地的上限。”
“你就像池塘裡的一條大魚,無論如何蹦躂,也跳不出池塘。你所謂的‘一劍開天門’,不過是奮力躍出水麵,看到了更廣闊的天空,然後,依舊要落回水裡。”
“你看到了天門,卻永遠,也走不出去。”
這番話,比剛才那一劍,更加誅心。
它赤裸裸地揭開了李淳罡,乃至這世間所有陸地神仙的,最可悲的現實。
他們是凡人眼中的神仙,是武道的終點。
可實際上,他們依舊是囚徒。是被這方天地,牢牢鎖死的,最強大的囚徒。
李淳罡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想起了綠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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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那句“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
何等的狂妄,又何等的……可悲。
他連這方天地的門都出不去,又談何照亮萬古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