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風似乎都停了,數萬人的呼吸聲也消失了,天地間隻剩下一種情緒,在每個人的心底瘋狂蔓延、發酵。
恐懼。
一種源於生命本能,超越了對死亡、對強權的恐懼。
那是凡人仰望神魔時,才會產生的,對於未知偉力的,最純粹的戰栗。
求財、求寶、求功法、求性命……他們懷揣著世間最赤裸的欲望來到此地,準備了一場江湖式的交易,卻未曾想,親眼見證了一場拿“命運”當貨物的買賣。
那個蜷縮在高台上,已經被人遺忘的大楚皇室後裔項南天,此刻麵如死灰。他懷中那份足以顛覆離陽國本的驚天秘聞,那份他賴以翻身的最後籌碼,現在感覺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慌。
他原以為自己是來下棋的,最不濟也是一顆舉足輕重的棋子。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連被擺上棋盤的資格都沒有。對方的棋局,不在人間。
那位來自太安城的“趙勾”探子,已經悄悄地把手從腰間的刀柄上挪開了。他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回響:這不是武林中人,這不是江湖門派,甚至不是造反的藩王……這是一個,一個他無法理解,無法描述,無法對抗的……東西。
他該如何向京城裡那位多疑的陛下彙報?
說青州出現了一個神仙,他能憑空造出一座城,還能……買賣人的氣運?
陛下會信嗎?怕是會先將他這個胡言亂語的探子,淩遲處死。
而剛剛用整個宗門換來二十年壽元的“屍王”歐陽厲,臉上重獲新生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他低著頭,看著自己那雙重新變得有些許活力的手,感受著體內流淌的生機,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他本以為自己做了一筆天底下最劃算的買賣,用一個累贅的宗門,換來了自己寶貴的二十年。現在他懂了,對方收走的,何止是一個百毒門。對方收走的,是他歐陽厲,連同整個百毒門未來所有人的,命運。
他不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魔道巨擘,他成了一條狗。一條被主人賞賜了二十年壽命,拴上了無形鎖鏈的狗。
這根鎖鏈,比世上任何毒藥,都更令他感到恐懼。
高台之上,劍九黃張著嘴,半天沒合上。他雖然搞不懂什麼叫“氣運”,什麼叫“命運”,但他看得懂人心。他看著台下那數萬張,因為極致恐懼而扭曲的臉,再看看天空中那座神聖威嚴的玄黃宮,心中那股與有榮焉的自豪感,簡直要滿溢出來。
他悄悄挪到徐鳳年身邊,用胳膊肘頂了頂他,壓低了聲音,語氣裡滿是炫耀。
“世子爺,看見沒?咱天主,牛不牛?”
徐鳳年沒有理他。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被一道柔和白光包裹,靜靜躺在地上的小女孩。
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更清楚“氣運”二字的份量。他修大黃庭,能感應天地氣機流轉。就在剛才,他清晰地“看”到,一條虛幻的,卻又無比凝實,仿佛承載著一個王朝最後悲鳴的金色龍影,從薑泥的身體裡被硬生生抽離出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一個活人的靈魂,被強行剝離。
他這位三弟的手段,比他想象中,還要可怕,還要……匪夷所思。
他究竟是什麼?那個所謂的“背景編輯係統”,又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就在這片凝固的寂靜之中,徐無道那平淡的聲音,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再次打破了沉寂,也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大楚後裔,項南天的身上。
“你的機緣,我很感興趣。”
項南天一個激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臉上瞬間湧起一絲病態的潮紅,連忙躬身道:“天主明鑒!此秘聞,足以讓離陽皇室,顏麵掃地,正統動搖!其價值……”
“價值,尚可。”徐無道打斷了他,“但,我不好奇離陽先帝如何登基,也不好奇當今皇帝的出身。”
項南天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隻聽那個聲音繼續悠悠說道:“我隻好奇,為何當年,離陽皇室能請動兩位陸地神仙,不惜折損道行,也要為太安城布下那座‘九龍鎖天大陣’。他們鎖的,究竟是西楚的龍脈,還是……皇陵之下,那具始終不曾腐爛的,前朝太祖的……魔軀?”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直接劈在了項南天和那位“趙勾”探子的天靈蓋上!
項南天的臉上,血色儘失。他引以為傲的驚天秘聞,在對方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麵前,簡直就像是小孩子的睡前故事!
而那位趙勾探子,則是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眼中,隻剩下無儘的駭然。
皇陵魔軀!
這是離陽皇室,趙家,最核心,最深邃,最不為人知的禁忌!是連他這種級彆的“趙勾”,都隻隱約聽過一絲風聲,卻絕不敢探尋的,絕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