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機的巨大引擎聲仿佛還在耳膜深處嗡鳴,當黃初禮的雙腳真正踏上京北機場濕漉的道路時,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瞬間席卷她的全身。
天空是灰色的,冰冷的雨絲細密地斜織著,將這座熟悉的城市籠罩在一片壓抑的陰霾中。
空氣裡不再是戰區那種混合著硝煙,塵土和消毒水的粗糲氣息,而是都市特有的,帶著汽車尾氣和潮濕水汽的粘稠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黃醫生,車在外麵。”軍區安排來接機的勤務兵小跑過來,接過她和孫雨薇簡單的行李,語氣恭敬。
“謝謝。”黃初禮的聲音有些啞,帶著長途飛行的疲憊,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京北初秋的寒意,遠比她記憶中來得更早,也更刺骨。
孫雨薇打了個哈欠,顯然還沒完全清醒,嘟囔著:“這破天氣,煩死了,永遠這麼潮濕。”
她說要,瞥了一眼沉默的黃初禮,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抿緊了嘴唇,跟著上了車。
車子駛離機場,彙入傍晚擁堵的車流。
車窗外的霓虹在雨幕中暈染開模糊的光斑,高樓大廈冰冷的輪廓飛速掠過。
黃初禮靠在後座,閉上眼睛,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喧囂。
然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那片荒原上的孤燈,是醫療帳篷裡蔣津年沉靜的側影,是他指腹觸碰她頸間傷痕時那幾乎將她灼傷的滾燙溫度……
一旦想到這裡,她的心就悶的厲害。
她獨自攬下了所有過錯,這份犧牲,真的能換回他平安嗎?
車子沒有直接送她回家,而是先去了軍區總醫院。
作為從戰區撤回的醫療人員,她和孫雨薇需要先報到,進行例行的身體和心理評估。
流程冗長而機械,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行色匆匆,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讓她有些頭暈。
這裡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與戰區的混亂和緊迫截然不同,卻讓她感到一種更深的疏離和格格不入。
就在她剛剛結束一項抽血檢查,坐在走廊長椅上等待下一項時,一個身影突兀地闖入了她的視線,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冷冽氣息。
“初禮!”
傅遠澤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外麵罩著同樣質地的黑色長款風衣,雨水在他的肩頭留下深色的印記。
他明顯是匆匆趕來,額前的發絲被雨水打濕了幾縷,但這絲毫不減他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強勢氣場。
傅遠澤目光精準地落在了角落裡的黃初禮,闊步走了過來,手工定製的皮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清晰而壓迫的聲響。
“初禮,你回來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黃初禮抬起頭,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得到消息,更沒想到他會直接找到醫院來。
此刻看著麵前的男人,隻讓她感到厭煩和抗拒。
“傅總,有事?”她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
傅雲澤在她麵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
他無視她冷淡的態度,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最後停留在她頸間那片被高領薄衫遮掩,但邊緣仍隱約可見的青紫淤痕上,眸光沉了沉。
“你受傷了?”他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壓抑的怒意和一種近乎偏執的關切:“我就知道!那種鬼地方根本不該讓你去!那個姓蔣的呢?他就這麼保護你的?”
“這和你沒任何關係!”黃初禮冷冷地打斷他,站起身,不想在這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和他糾纏:“傅遠澤,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過問,更輪不到你來評判他。”
“無關?”傅遠澤像是被激怒,猛地向前一步,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黃初禮,看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那個姓蔣的除了給你帶來危險還能給你什麼?跟著他,你隻會……”
“放手!”黃初禮用力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目光很冷,帶著不耐:“傅遠澤,我再說一次,我的事情,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和蔣津年怎麼樣,更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如果你再糾纏,我不介意讓醫院的安保請你出去。”
她的眼神太過冷冽和陌生,裡麵沒有一絲舊情,隻有徹底的厭棄和警告。
傅遠澤的手僵在半空,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初禮,你變了。”他盯著她,眼神複雜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受傷:“那個蔣津年,他就值得你這樣?”
“值不值得,是我的判斷。”黃初禮不想再和他多說一句,轉身就要離開、“彆再出現在我麵前,傅遠澤,否則,我們連陌生人都未必要做!”
“我不會放棄。”傅遠澤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一種偏執的篤定:“黃初禮,你遲早會明白,隻有我能給你最好的,那個姓蔣的,他給不了你安穩,更給不了你未來!他現在自身都難保!”
黃初禮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走向電梯,將他沉冷的目光徹底隔絕身後。
電梯門緩緩合上,隔絕了那張讓她心煩意亂的臉。
她靠在電梯扶手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
傅遠澤的出現,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她剛剛因孫雨薇而短暫緩解的些許情緒,讓她更加覺得心煩意亂。
從軍區醫院離開,她直接回了京北附屬醫院,沒有回科室,而是直接去了行政樓。
她要去院長辦公室,這個決定,在她離開戰區前就已經無比清晰——
推開院長辦公室厚重的木門,院長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看文件,看到是她,臉上習慣性地堆起溫和的笑容:“小醫生回來啦?辛苦了辛苦了,前線情況怎麼樣?身體恢複得還好吧?快坐快坐。”
黃初禮沒有坐,她走到辦公桌前,將一份早已打印好的辭職信輕輕放在桌麵上,推到院長麵前。
“院長,這是我的辭職信,請批準。”
院長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他拿起那份薄薄的信紙,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標題,又抬頭看向黃初禮,眉頭緊緊皺起:“辭職?黃醫生,你這是乾什麼?你在前線表現非常突出,院裡正準備給你表彰嘉獎呢!是不是太累了?可以給你放長假好好休養,辭職這……”
“謝謝院長的好意。”黃初禮打斷他,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漠:“不是因為累,我隻是覺得,我不太適合繼續留在這裡了。”
“不適合?哪裡不適合?”院長放下辭職信,試圖用長輩的姿態勸導:“你是我們院重點培養的青年骨乾,業務能力強,有責任感,這次在前線更是證明了自己,黃醫生啊,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說出來,院裡能幫的一定幫!”
黃初禮看著他眼中那看似真誠的關切,心底隻湧起一股強烈的諷刺。
她微微揚起下巴,直視著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冷淡地說道:“院長,我隻是覺得,一個連自己員工最基本的意願和處境都無法真正理解,隻想著個人利益,一個連基本的擔當都缺乏的領導,不配擁有我的付出。”
院長臉上的溫和一瞬改變,取而代之的是錯愕和被冒犯的慍怒:“黃初禮!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不配?你這是在指責我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黃初禮看著他瞬間漲紅的臉和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心中反而一片平靜。
她不在乎了,不在乎這份工作,不在乎這個位置,更不在乎這位院長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