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認識。”
黑杉袍袖下的手,似乎攥緊了什麼,連帶周遭的空氣都緊繃起來。
“他還欠我一樣東西。”
瘸腿李握著鐵棍的手指下意識鬆開,銅棍的尾端在水泥地上輕輕一磕。
他嗅到了一股比銅臭和鐵鏽更危險百倍的味道。
陳年舊怨。
這東西,最要人命。
莊若薇感覺自己的血液流速正在變慢。
爺爺欠他的?
那個一生坦蕩,以德立身,以藝傳家的老人,怎麼會欠人東西?
“我師父,也就是你的曾祖父,當年收了兩個徒弟。”
無視她的驚疑,像是在撕開一個早已潰爛的傷口,任由裡麵的膿血流淌出來。
“一個,是你爺爺莊岐山。”
“天資聰穎,心性純良,是塊琢玉的好材料。”
他每說一句,語調就往下沉一分。
“另一個,是我。”
最後這個“我”字出口,鍋爐房裡的鐵鏽味都仿佛帶上了冰碴。
“我學東西,比莊岐山快。”
“三年的活,我一年就能摸透。”
“鍛打、鏨刻、錯金、鑲嵌,我樣樣不輸他!”
“可師父的眼睛,卻永遠隻看著他!”
他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他說我心術不正。”
“他說我視手藝為‘利器’,而非承載匠心的‘道器’。”
“何其可笑!”
一聲短促的,像是從胸腔裡撕裂出來的乾笑,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
“道?能當飯吃?能換錢?”
“到頭來,就為了一點‘不合規矩’的變通,為了我私下接活,壞了他那可笑的門風,便將我逐出師門!”
“更將《活器譜》!完完整整地傳給了莊岐山!”
《活器譜》。
這三個字像一道滾雷,將莊若薇的所有思緒劈得粉碎。
她下意識地並攏雙腿,仿佛那本被油布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殘破手稿,就藏在自己的影子裡。
原來,這就是一切的根源。
“莊岐山得了秘籍,得了師父的偏愛,得了‘七巧玲瓏手’的名號!”
“而我!”
那件寬大的兜帽無風自動,鼓蕩著壓抑到極限的戾氣。
“就像一條野狗,被趕了出去!”
“他欠我的,是半本《活器譜》!”
“是他欠我的,半生的榮光!”
老張在一旁聽得心臟狂跳,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貪婪,他看向莊若薇,像是在看一座已經到手的移動金山。
瘸腿李的臉色,則難看到了極點。
他終於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修複文物的交易。
這是一個瘋子,在向一個死人討債。
而活著的孫女,就是抵押品。
一切都通了。
為什麼老張會盯上自己。
為什麼這個神秘人會對莊家了如指掌。
這不是一個局。
這是一個跨越了幾十年的執念,一張早就織好的網。
而自己,隻是撞上來的那隻倒黴的飛蛾。
“所以,這場考校……”莊若薇的嘴唇有些乾,她舔了舔,嘗到了一絲鐵鏽味,“你不是要看我的手藝,你是要看《活器譜》。”
“聰明。”
黑暗裡,傳出讚許,帶著貓捉老鼠般的玩味。
“莊岐山那個老頑固,肯定把書裡的東西,一五一十都刻在你腦子裡了。”
“我要你,當著我的麵,把這爐子修好。”
“我要親眼看看,我當年沒學到的東西,究竟有多精妙。”
他這是要用眼睛,把她腦子裡的傳承,一筆一劃地偷走。
莊若薇的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掌心。
“我若不答應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