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半舊的黑色轎車,像一條沉默的鯰魚,悄無聲息地滑過堆積如山的垃圾,精準地停在了王大軍那間簡陋的辦公室門口。
車身擦得鋥亮,與周圍的肮臟油汙格格不入。
正守在庫房門口,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王大軍,一看見那輛車,眼睛瞬間亮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臉上瞬間堆滿了近乎扭曲的諂媚笑容,腰都快彎到了地上。
車門打開,一隻擦得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穩穩地踩在了滿是油汙的地麵上。
緊接著,一個身著考究的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從車裡走了下來。
他約莫五十歲上下,麵容儒雅,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
但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場,卻像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得整個廢品站的嘈雜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趙局長!趙總您可算來了!”王大軍哈著腰,小跑著迎上去,姿態低得像條見了主人的狗,“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被稱作“趙局長”的男人隻是淡淡地點了下頭,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銳利地掃過整個廢品站。
他的視線掠過那些正在埋頭乾活的工人,掠過那幾座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山,最後,像兩根冰冷的釘子,落在了庫房門口的莊若薇和瘸腿李身上。
那眼神裡沒有任何情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卻讓瘸腿李感覺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莊若薇卻迎著那道目光,站得筆直,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王大軍沒注意到這邊的暗流湧動,他滿腦子都是邀功,搓著手,急不可耐地引著趙總往庫房走:“趙局長,您快來看!我跟您說的那個寶貝,有進展了!大進展!”
他一邊說,一邊回頭衝著莊若薇和瘸腿李使眼色,那眼神裡的威脅和催促,幾乎要溢出來。
趙局一言不發,邁步走進了庫房。
庫房中央的工作台上,十幾塊青瓷碎片,已經被拚湊出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雖然還缺著幾塊,但那溫潤如玉的釉色,流暢典雅的器型,已然顯露出絕世珍品的風姿。
“趙局,您看!”王大軍指著那拚了一半的水仙盆,聲音都因為激動而變了調,
“這就是那件北宋汝窯‘奉華’款水仙盆!我手下這兩個人,手藝絕了!尤其是這個丫頭,簡直神了!您看這拚的,嚴絲合縫!”
趙局的目光,終於從莊若薇身上移開,落在了那堆碎片上。
他沒理會王大軍的吹噓,而是緩步走到工作台前,摘下了手上的白手套。
他伸出手,那是一雙保養得極好的手,指節修長,指甲乾淨。
他的指尖,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撫摸的溫柔,從最大的一塊殘片上滑過。
整個庫房,安靜得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王大軍和瘸腿李連大氣都不敢喘。
莊若薇的瞳孔,卻在這一刻,微微縮緊。
她死死盯著那個男人的每一個動作。
趙局的目光,在拚湊起來的盆身上緩緩移動,像是在欣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但最終,他的視線,精準地停在了盆底,那個殘缺了一角的刻款上。
一個清晰的“奉”字旁邊,是一個空洞的缺口。
“華”字,不見了。
就在趙局的目光落在那個缺口的瞬間,莊若薇清楚地看到,他那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神裡,閃過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波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惋惜、審視,甚至……還有一絲熟悉的銳利。
雖然那波動隻持續了不到半秒,就重新被深不見底的平靜所掩蓋,但足夠了。
莊若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隨即又被一股冰冷的意誌所掌控。
她猜對了。
這個人,認識這件東西!
他不是簡單的買家或者上級,他對這件“奉華”盆的熟悉程度,遠超一個普通的古董愛好者。他看那個缺口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己身體上的一道舊傷疤!
他,就是“十翼”的人!
趙局緩緩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仿佛剛才的失神從未發生過。
他沒有評價這件東西的真偽,也沒有誇獎莊若薇的手藝,隻是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對王大軍說:
“繼續。”
“儘快,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