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文看著堂兄眼中那熄滅了所有舊日驕傲,又燃起一絲求生之火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從這一刻起,太原王氏這位最傑出的年輕一代,已經被徹底“格式化”了。
舊的認知體係已經崩潰,新的世界觀正在崩塌的廢墟之上艱難地重建。
“堂兄,這邊請。”
王崇文沒有多言,隻是平靜地起身,在前麵引路。
王崇良腳步踉蹌地跟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而無力。
他感覺自己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又仿佛獲得了新生。這種矛盾的感覺撕扯著他的心神,讓他既感痛苦又有一種解脫的複雜情緒滋生。
穿過幾條回廊,一座獨立的青磚小樓出現在眼前。
小樓門口掛著一塊木牌,上麵用一種簡潔有力的字體寫著三個大字——電報房。門口有兩名荷槍實彈的士兵站崗,神情肅穆,眼神銳利如鷹。
看到這陣仗,王崇良的心又是一沉。如此嚴密的防衛,足以說明此地的重要性。
進入電報房,一股獨特的、混雜著機油和某種金屬發熱的味道撲麵而來。房間內,一排排穿著統一製服的年輕人正襟危坐,他們頭戴著一種奇特的“耳罩”,手指在麵前的金屬按鍵上飛快地敲擊著。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清脆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彙成一片奇異的交響樂,在房間內回蕩。
每一個聲音,都代表著一段信息,正以超越駿馬、飛鴿無數倍的速度,跨越千山萬水,傳遞到西北王府治下的每一個角落。
這就是李唐的“千裡傳音”之術?
王崇良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曾在家中聽長輩們談論過西北的這種“妖術”,當時隻當是誇大其詞的傳聞,此刻親眼所見,才知其萬分之一的恐怖。
這已經不是術法,這是神跡!是凡人無法理解的力量!
“堂兄,請在這裡寫下你要發送的電文。”
王崇文將他引到一個空位前,遞上一張印著格子的紙和一支筆。那筆也十分奇特,無需蘸墨,便能寫出清晰的字跡。
王崇良顫抖著手接過紙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寫起。千言萬語堵在喉頭,最終卻隻化作了最沉重、最急迫的字句。
他深吸一口氣,手腕猛然發力,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一行行決絕的字跡:
“父叔鈞鑒:
崇良罪該萬死,誤判時局,險陷家族於萬劫不複之地。西北之強,非兵戈之強,乃天地之變,乾坤之覆。李唐所行,非改朝換代,乃重塑人間。
其一,以格物致知之學,破聖人經義之壟斷,開啟民智。凡入學者,無論貴賤,皆習數理化生,明萬物之理,知人身之秘。血脈之說,已成愚民之談。我等世家賴以存身之基,正被其從根刨除。
其二,以工業之力,碾壓農耕之本。其治下,鋼鐵廠、水泥廠、化肥廠林立,日產萬物,遠勝中原百年之積。我等以土地、佃戶為本之利,在其工業洪流麵前,不過朽木爾。
其三,以金融之術,掌控天下財貨。其設四大銀行,發行唐幣,以煌煌金山為信。萬國商賈,皆以唐幣為尊。我等囤積之金銀,若不兌為唐幣,不入其體係,終將淪為廢銅爛鐵。
其四,其軍力之盛,已超凡俗想象。刺殺太子一案,乃其將計就計,借朝廷之手,清除內患。我等若與之為敵,無異於蚍蜉撼樹。
天變矣!道變矣!
家族欲存,唯有俯首。
請速遣核心子弟,攜金銀、典籍,前來西北,入船山書院求學,入各大工廠為徒。此非屈辱,乃求生之道!
放棄一切幻想,全麵倒向西北!遲則族滅!
不孝子崇良泣血叩首。”
寫完最後一個字,王崇良仿佛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癱倒在椅子上。
這封電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刺進他作為太原王氏子弟的驕傲和自尊裡。
但他知道,若不刮骨療毒,太原王家這艘看似龐大的巨輪,必將在李唐掀起的時代浪潮中,被拍得粉碎。
王崇文默默地拿起電文,通讀一遍,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既為堂兄的清醒和果決感到欣慰,也為家族即將麵臨的劇變感到一絲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