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北王府的意誌如春風般吹向長安時,最先感應到寒意的,卻是那些盤踞朝堂多年的參天大樹。
長安,平康坊。
一處外表尋常,內裡卻曲徑通幽、極儘奢華的宅邸深處,一場秘密的聚會正在進行。
這裡是太原王氏在京中的一處產業,平日裡門庭冷落,今日卻停滿了不顯山不露水的青布馬車。
書房內,檀香嫋嫋。
端坐主位的,是當朝吏部侍郎,太原王氏的領軍人物之一,王承宗。
他的左手邊,是博陵崔氏的嫡子崔元衡,年未三十,已是鴻??寺少卿,前途無量。
右手邊,則是範陽盧氏的代表,國子監司業盧景山,一個在士林中頗有聲望的老者。
清河崔氏、滎陽鄭氏等頂級門閥,也各有核心子弟在座。這間小小的書房,幾乎彙聚了能左右大唐朝局一半力量的世家代表。
然而,此刻的氣氛卻無比壓抑,甚至帶著一絲恐慌。
“諸位。”
王承宗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那張素來古井無波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陰雲,深沉地說道:
“想必都已收到消息。陛下,決意開製舉,由裴度那廝總領。不問出身,不需舉薦,凡自認有才者,皆可應試。”
此言一出,滿室皆聞抽氣之聲。
“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
崔元衡年輕氣盛,第一個拍案而起,“科舉取士,本就是朝廷掄才大典,何來不需舉薦之說?無了公卿舉薦,鄉黨評議,豈不是讓那些泥腿子、市井之徒,與我等百年士族同列?國朝體麵何在?綱常倫理何在?”
“元衡,稍安勿躁。”
盧景山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渾濁的老眼中卻閃爍著精光,淡然說道:
“聖上此舉,非是一時興起。你們難道忘了,這一切的源頭,是從何而起?”
眾人心頭一凜。
源頭?
所有人的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兩個地方。
一個是西北,那個神秘莫測,以格物、算學、地理等“奇技淫巧”立學的“西北大學”。
另一個,則是在長安城內,由那個叫林昭君的女子主持,如今聖眷正濃的“皇家醫學院”。
這兩個地方,就像兩個巨大的旋渦,正瘋狂地從他們的根基——“人才”——當中汲取著養分。
王承宗麵色鐵青地補充道:
“不錯。據族中子弟回報,我王氏旁支中,已有七名頗有天資的少年,不告而彆,意圖前往西北。更不用說那些寒門庶族,奔赴西北者,更是絡繹不絕。長此以往,我等世家的學塾,豈非要門可羅雀?”
“醫學院那邊,更是釜底抽薪!”
另一名世家子弟憤憤不平,“陛下下旨,天下醫家藏書,皆要拓印副本,送往皇家醫學院。那可是各家安身立命的秘方!如今公之於眾,還公開招收弟子,斷我等財路,毀我等根基!”
他們不怕打仗,不怕災荒,甚至不怕皇權更迭。因為無論誰當皇帝,都需要他們這些掌握了知識和地方治理能力的世家來維持統治。
但現在,情況變了。
西北王府在用一種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另起爐灶,自己培養人才。
而皇帝,在身體好轉,重拾雄心之後,也開始有樣學樣,試圖打破他們對知識和官位的壟斷。
製舉,就是皇帝揮向他們頭頂的第一刀!
“諸位,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